2023年12月31日星期日

【蒙古环境专题】进退两难:蒙古大量开采煤矿,付出沉重代价


蒙古国南戈壁省

蒙古牧民鄂尔浑图亚·奥云(Orkhontuya Oyun)和她的丈夫带着牲畜在偏远的戈壁草原上不断地寻找雨水。

“去年冬天我们就损失了600头山羊和绵羊,即使我们把羊群带进蒙古包里,他们还是太虚弱,撑不过去,“ 鄂尓浑图亚在蒙古南戈壁省离他家300公里(185英里)的地方接受本台记者访问。

在前些年,鄂尓浑图亚放牧时不需要把牲口赶离超过40-50公里(18-25英里)的范围。然而,蒙古知名的大草原在面临了一次酷寒的冬季后,紧接着而来的是炽热难捱的夏天。

“我们现在是积极的逐雨水而居,只要听说哪儿可能下雨我们就往那里去,” 鄂尔浑图亚一边给她的山羊顺着长长的羊毛,一边告诉我们。

蒙古国被中国和俄罗斯二国包夹,素以壮观的景致闻名,山顶白雪皑皑,溪流和湖泊清澈静谧,大草原连绵到天际。然而,成吉思汗的故乡如今面临了环境危机。 

蒙古国环境部长巴特额尔登 (Bat-ulzii Bat-Erdene) 表示,过去80多年来,蒙古国的平均气温已经因气候变迁上升了2至2.25摄氏度,比全球平均高了两倍多。

蒙古国的永冻土目前在快速融化中, 根据蒙古环境部资料显示,过去十年里,超过一千二百条河流、溪流、湖泊和山泉已然消失无踪。

对于占了蒙古国三分之一以上人口,总计一百多万的游牧或半游牧民族而言,气候的变迁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畜牧占全蒙古国经济规模的四分之一以上。

千百万牲口没活下来

43岁的鄂尔浑图亚说,今年是她所遇过最艰难的一年。戈壁是 “气候变化的最前线,而我们深受其害。”

放眼四周,正说明了环境有多恶劣。四周的土壤已然干涸。牲口四散各地。在地平线远方,蒙古国境内大规模开采煤矿的车辆扬起一片黑尘。


天气正变得越来越极端

被称为“严冬”(dzud)的气候现象结合了酷寒和干旱,现在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冬季气温跌至零下40摄氏度(等同零下104华氏度)。

上一回的严重“严冬”在2010年导致850万头牲口死亡,相当于蒙古国总牲口数的20%。2016年,“严冬”导致超过一百万头牲口死亡。以前严冬每十年才出现一、二次,但现在每年因严冬而死亡的牲口大约有五十万。

蒙古国立大学气象、水文学和永久冻土研究实验室主任蒙赫采策格 (E. Munkhtsetseg)表示,气候变化对蒙古牧区经济和游牧民族生计的影响是“毁灭性的”。

戈壁沙尘暴席卷中国

在鄂尔浑图亚的牧区,已经连续三年没有降雨。她大多数的家人、亲友和邻居都已经放弃游牧生活。

“戈壁不能住人了。再也不能住人了。“鄂尔浑图亚说她“想放弃,离开放牧的生活,到城里找活。”

“但要抛下一切走人实在很难。”站在现今许多牧民惯用的机动露营车旁,她说:“我们就只知道放牧,也只做过放牧这行。”比起传统蒙古包,机动露营车在蒙古大草原间活动更灵活方便。

但是,即使是城市里也感受得到极端天气变化带来的影响。

就在七月,蒙古首都乌兰巴托遭遇了50年以来最高的降雨量,导致超过2万人流离失所。在二十年内,此类事件已经增加了十倍。

其影响也超越了蒙古国边界

今年5月,中国环境部表示,来自蒙古国的沙尘是中国今年第一季度12次大型沙尘暴的主要来源,今年沙尘暴频率之高居五年之冠,而北京高达70%的沙尘源于蒙古。 

牧民也造成问题

蒙古国的面积是法国的三倍大,也是全世界人口散布最稀疏的国家。蒙古国境内有三分之二的土地面积都是草原。

在1920年代至1990年间,蒙古属于苏联的附庸国,国家以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来管理这些牲口,而且限制牲口的数量。

自1990年以后,由于畜牧业私有化以及自由市场的发展,蒙古人民能自行决定所拥有的牲口数量,即便游牧型牧民的人数已经减少超过一半。

蒙古国环境部长巴特额尔登说,“蒙古国牲畜存栏量突破7100万头,造成过度放牧的问题。”

官员称这是蒙古草原环境所能负荷的三倍。每一年,牲口的数量增加三百万头。


政府提出了牧民定居牲畜的想法,但专家们普遍反对,他们认为和永续性畜牧做法相比较,牧民传统的迁徙生活方式其实对环境更好。

为了防治土地荒漠化,蒙古政府计划于2030年前种植10亿棵树,但蒙古缺乏林业专家和苗圃来生产所需的树苗。

全国牧民牧场使用者团体联合会顾问理事会理事布尔加马·登萨姆布(BulgamaaDensambuu)表示,尝试让草原再生才更有意义。

“蒙古不再是森林国家。这里三分之二都是草原,”她说。“所以蒙古最主要的景观应该是草原。”

布尔加玛也表示,目前的情况并非无法修复。根据全国牧民牧场使用者团体联合会顾问委员会的研究,蒙古国内65%的牧场正在退化,但并非完全毁损。

布尔加玛说:“只要我们解决问题并减少牲口数量,就有可能恢复毁损土地的百分之九十。”

矿业公司知道煤矿终有开采告罄之日,但在那天到来之前,采矿业仍然持续蓬勃发展。蒙古国塔温陶勒盖(Tavan Tolgoi)煤矿矿区

如果有选择,巴尔卡斯·布扬达瓦(Barkhas Buyandavaa)情愿去别的地方工作。打着赤膊,身上满是黑灰,布扬达瓦在蒙古东部的南戈壁草原路边修理42轮大卡车。

“我也知道煤炭不好,但我没别的选择,这是我唯一能挣得像样工资的活,”为矿业公司运送煤炭的独立卡车司机布扬达瓦说。

这份活的工资是其他工作的三到四倍多。32岁的布扬达瓦说, “我做这份工只是想多挣点钱好出国,赚够了我就辞了工作。”“最可能的是去欧洲。”

自1990年以来,蒙古国已经从苏联共产体制国家转型为民主蓬勃发展的政体,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成长了三倍,减贫过半,这样的成就主要归功于蒙古的农业、畜牧业和矿产资源。

正当举世纷纷消减煤炭 -- 污染力最大、全球单一最大碳排放来源的化石燃料 -- 的使用量,蒙古国却反其道而行之,大量增产。

2021 年, 蒙古国的煤炭矿产量是3230万公吨。根据世界银行在四月公布的数字,去年(2022年),蒙古煤炭产量增加了22%,追上新冠疫情前的产量水平。

能源研究机构Ember的报告指出,地处内陆的蒙古国有90%以上的电力需求是靠煤炭火力发电,使用率高居全球前几名。煤炭也占蒙古国外销的30%。

蒙古官员从不讳言他们需要把握“这个大好机会……尽可能出口更多的煤炭,”时任蒙古国矿业部副部长的巴特奈拉姆达尔·奥特贡沙尔 (Batnairamdal Otgonshar) 去年曾经表示。

就连蒙古国的环境部长也表示,蒙古在未来的五到十年仍需要煤炭。

“你也明白,乌克兰与俄罗斯战争导致天然气价格上涨……甚至连德国这些先进国家也重新开始使用煤炭,”蒙古国环境部长巴特厄尔登告诉自由亚洲电台。

“蒙古完全依赖煤炭来获取收入和解决冬季取暖问题。在短期内要完全不用煤炭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蒙古成了“煤古”

蒙古与中国相邻的边界长达 4,700 公里长(近 3,000 英里),中国国内的可再生能源领先全球,但中国燃烧的煤炭量却远高过全球其他国家的使用总量。中国在2022年使用的煤碳总量创下高达45亿公吨的新纪录,预计在2023年中国燃烧的煤碳量将会再创新高。

海关数据显示,蒙古的煤炭外销量在2022年骤升 135%,高达65亿美元,其中有94%的煤炭是出口到中国。

中国领导人习近平在七月时明白表示,中国会按自己的日程表减少碳排放量,不会受外部因素影响。中国的碳排放量预计在2023年达到高峰后逐渐减缓, 直到2060年达成净零目标。

与此同时,被戏称为“煤古”(Mine-Golia)的蒙古国预计将会面临新的需求。蒙古国幅员辽阔的国土已探勘的煤炭矿藏有332.7亿公吨-- 相当于蒙古国年产量的千分之一左右。

蒙古国在约 5% 的土地发出了 2,700 多张有效的采矿许可证。蒙古是目前世上少数仍继续筹备开发大型火力发电项目的国家。

根据多项政府与民间企业估计,蒙古的煤炭出口量将于2025年达7千公吨。

蒙古计划设立更多全天候边境检查哨和运输链,以扩大外销量。蒙古国最近开通了全长233公里(145英里)的铁道路线,从塔温陶勒盖煤矿矿区直达嘎顺苏海特,跨过边境,直入中国内蒙古地区。

露天矿坑的矿工们没有选择

蒙古南部塔旺陶勒盖的露天矿坑有数万名矿工,是世界上最大的焦煤和动力煤矿床之一,矿藏量达 75 亿吨。 

当地一家省政府拥有的矿山的主管达瓦多吉·桑达格多吉 (Davaadorj Sandagdorj) 表示,塔旺陶勒盖矿山为当地人提供了重要的就业机会。

“我们并不是出于选择而去采矿,而是因为缺乏选择才去采矿。开采煤炭帮助我们改善了生活处境。”父母都是矿工的达瓦多吉说。

尽管他们也担心环境问题,“但我们没有太多选择,”45 岁的达瓦多吉在约有 300 名矿工工作的露天矿坑顶上说。

去年,蒙古首都乌兰巴托举行的大规模反腐败示威行动迫使政府对在塔温陶勒盖矿场运作的国有煤炭公司采取整肃行动。据称,高级官员涉嫌非法走私煤炭到中国。

蒙古反对党匈奴党估计,走私可能造成的收入损失约莫在400亿图格里克(tugriks), 相当于130亿美元。 

专家表示,采矿是蒙古国水源、土壤和空气受严重污染和出现退化的主要原因之一,直接影响半干旱草原的牧民的生计。

四月份一项发自二个矿场所完成的个案研究发现,在矿场和临近工业地区的土壤侵蚀率更高。

公路上的艰苦生活

前面提到的卡车司机巴尔卡斯所行经的路径大多是没有铺柏油的沙漠路线,循着每次可运载 100吨煤炭的重型卡车轮胎留下的胎痕前进。每次发车就是好几个星期的路途。卡车载重量大、路况不理想,意味着他只能以每小时最高60公里(35英里)的速度行驶。

“这样讨生活并不容易。最糟的状况是卡车在沙漠中抛锚了,” 他也说他担心会失去工作。

“如果停止出口煤炭,成千上万人都会丢掉饭碗,”他说。“城里的工作岗位数量不够,特别是要能赚到我们这个收入水平的工作。”

另一个从塔温陶勒盖矿场载运煤炭到边境的卡车司机说,如果他能有选择,他会去选择对环境危害较少的职业。

“在此时此刻,大多数年轻人只有二个选择:采矿或是去韩国干体力活。”“我们当然会担心对环境造成的创伤。这曾是一片美丽的土地,现在丑陋无比。”

然而,这位 57 岁的司机表示,实际上,他的国家所面临的主要威胁来自中国。由于他的运输公司禁止接受媒体采访,他要求匿名。

他说:“中国太强大了。他们希望用最便宜的价钱买到所有东西。他承认蒙古对此无能为力。

“他们在玩弄我们,我们的工资依赖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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