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他的最新作品,这位导演却将他的镜头聚焦于中国的一个更显眼的问题——显眼到一开始是在研究卫星图的时候发现的。
《悲兮魔兽》中内蒙古的一个煤矿中升起的尘云 |
现年44岁的赵亮就是这样无意中发现《悲兮魔兽》这部电影的主题的。影片将纪录片和艺术电影结合起来,强有力地证明煤炭开采和消耗令中国的人和环境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煤炭使用国和主要的煤炭温室气体排放国。
以内蒙古乌海地区为背景,远离占据头条新闻的那些雾霾呛罩城市,这部影片描述了煤炭企业对该地区的著名草原造成了怎样的毁坏。在一个场景中,绿色的牧场中放养着羊群。不远处,卡车轰鸣,工业机械在灰色煤尘滚滚的深坑中旋转搅动。无名的工人夜以继日地挥动铲子筛分煤炭。在钢铁厂,工人在酷热的环境中为火热的熔炉添加燃料。回到家中,他们擦洗沾满灰尘的脸,但他们的眼里似乎总是有一道道黑色的煤烟子。
自从九月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Venic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首映以来,影片一直辗转于各电影节展映。在《综艺》(Variety)的一篇评论中,影评人杰伊·韦斯伯格(Jay Weissberg)称《悲兮魔兽》是“怀着克制的义愤独自拍摄的一场精彩的诗意实践,突显了迅速退化的绿色牧场和有毒矿业造成的死亡景观之间的反差。”
但对赵亮这个以社会意识而著称的电影人来说,这部电影也是一次转型。在广受好评的《上访》(2009年)中,赵亮花了超过12年时间拍摄到北京来的上访者,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四处奔波多年,力求申诉地方官员的不当行为,但最终只会受到恐吓,有时还会被拘禁。2010年赵亮拍摄了《在一起》,这是卫生部委托拍摄的一部关于中国艾滋病患者受歧视的电影。
尽管赵亮当时因为与中国政府合作拍摄电影而受到一些人的批评,但他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说,《上访》和《在一起》完全是为公益事业而制作的。但是他说,《悲兮魔兽》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之前我是带着社会责任感拍片的,现在我只为我自己拍,”他本月在北京《悲兮魔兽》的放映会上说道。(赵亮说,由于影片内容在一开始引起了一些误解,本片将不会在中国的商业电影院中放映)。
“我有我自己的审美和对生活的看法,但我不认为艺术作品可以改变社会,”他说。“它们非常脆弱。我已经拍了很多纪录片,但大多只放在电影资料馆中供学者研究。这令人失望。”
说是失去希望也好,渴望尝试新事物也好,《悲兮魔兽》和赵亮的前作相比都是一次美学上的转变。影片中没有对话,也没有画外音。(影片协拍方德法公共电视台[Arte]放映的一个版本有赵亮的旁白)。观众绝不会知道影片中某个工人的名字或经历。
相反,赵亮依赖一年半的拍摄中所捕捉的图像和声音,用以传达内蒙古煤矿纯粹的物质性和规模。赵亮说,最大的挑战是要偷偷摸摸的拍摄。他通过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帮助得以进入煤矿,但在拍摄过程中,他和两到三人的拍摄团队不得不快速架设器材并拍摄。他说有好几次被人拦住,存储卡也被删除了。
“这就像游击式拍片,”赵亮说。“这些煤矿老板非常有钱,你无法通过贿赂他们来解决你的问题。如果你影响他们的生产,他们可能损失几百万,因此他们会尽量避免被拍摄。”
赵亮使用取自但丁(Dante)《神曲》的字幕文本来勾勒影片的框架。一个煤矿工人充当但丁的向导、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背着一面镜子前往灰白色的矿坑地狱和“炼狱”,然后返回“天堂”。影片中的天堂就是中国声名狼藉的“鬼城”内蒙古鄂尔多斯,其中诡异地空置着大片几乎相同的公寓楼。如此多的人类牺牲和环境破坏,建起的是赵亮所说的“虚假天堂。”
“它不像当代艺术那么极端。我不想制作一个拍摄某人睡九个小时觉的影片,”赵亮说。“但我想要的不是人们的哭泣,而是内心的感动。眼泪最不值钱。我喜欢当代艺术的原因,是因为它冷酷,而且不会让你太接近被摄对象。”
在影片结尾的一个场景中,镜头停留在一名静静躺在床上的矿工,在呼吸机的帮助下喘着粗气。接下来,一个女人手拿那名矿工的照片出现在镜头中。观众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但很显然,他已经死于尘肺病(又称黑肺病),一种在中国最常见的职业病。
“想象是它的一部分,”赵亮说。“我没有必要明确地介绍每个人的背景。我们所知道的是,这是一群颠沛流离的人,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他们的身体疲惫不堪,环境也被破坏。就是这样。”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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