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23日星期四

蒙古帝国为何停止西进征服世界

1851年,爱德华·克雷西出版了他的经典著作《从马拉松到滑铁卢改变世界历史的十五大战役》,这本书中首次提出的“决定性战役”的概念,日后变得非常流行,并引起后世许多历史学家的效仿。发生在1260年的艾因贾鲁特战役正是这样一场被许多人视为终结了蒙古帝国向西扩张的决定性战役。

1252年7月,成吉思汗的孙子蒙哥汗发动了蒙古帝国的第三次西征,在各宗王部众中每十人抽出二人,组成十二万大军,交由胞弟旭烈兀统率西进。蒙古铁骑如狂飙一样扫过中东大地,1258年,旭烈兀攻陷巴格达并处死哈里发,立国五百余年的阿拔斯王朝最终灭亡。1260年初,蒙古军又攻克了今天依旧战火频燃的叙利亚重镇阿勒颇与大马士革。这年夏天,蒙古军的先锋已经抵达加沙,距离非洲只有一步之遥。

但这时,蒙哥大汗去世(1259年),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争位的消息传到旭烈兀军营,旭烈兀命前锋怯的不花镇守叙利亚,自己则率领主力于1260年6月26日东回大不里士(建立伊利汗国),第三次西征在事实上已经结束。虽然旭烈兀也曾经遣使埃及,要求马穆鲁克王朝素丹(又译“苏丹”、“算端”)投降。但这并不意味着埃及已经成为蒙古的下一个目标——第三代蒙古大汗贵由曾经在国书里要求罗马教皇降服,但蒙古军从来没有制定过入侵意大利的计划。事实上,在充满制度自信的13世纪的黄金家族征服者眼里,“大蒙古国”与别国之间的关系只有两种:战争或者降服。
蒙古各汗国 资料图
统治埃及的马穆鲁克(原意为“奴隶”)在蒙古人的威胁面前选择了抵抗,竟斩杀蒙古使者及其随从3人。最高统治者库土斯素丹下令征召全国军队,逃役者处以笞刑。为了筹措军饷,库土斯命令征收所得税和人丁税。1260年7月16日,库土斯亲率倾国之兵(大约3万人)离开埃及,开赴叙利亚,最终于9月3日在距约旦河左岸的贝桑西北15公里处艾因贾鲁特与怯的不花率领的蒙古军(可能只有1万人)相遇。即使这只是一支蒙古军偏师,即使马穆鲁克军队可能在人数上占有很大优势,战役仍然十分激烈,直到库土斯亲自上阵,高呼“愿安拉佑其臣仆战胜鞑靼人”,马穆鲁克人才艰难获胜,俘杀怯的不花并重夺直到幼发拉底河的叙利亚地区。但马穆鲁克的统治集团注定只能同患难,无法共富贵。1260年10月24日,利欲熏心的大将拜伯尔斯由于没有获得阿勒颇作为封地,居然在叙利亚回兵埃及的路上,手起刀落,把库土斯的头给砍了,并继任了素丹的王位。

这场战役的经过仅此而已。蒙古人虽遭失败,但主力尚存,就像怯的不花自己说的那样,“不应当让汗王过分伤心于一支蒙古军队的丧失。他可以设想到这只是在一年内他的兵士的妻子没有怀孕,他的马场内没有生驹……”短短两个月后,1260年11月底,一支蒙古军队就又重新进入叙利亚,再次抢掠了阿勒颇。可见旭烈兀并没有放弃夺取“肥沃新月地带”的企图,而艾因贾鲁特战役的“伟大历史意义”,如《全球通史》里所说的“挽救了伊斯兰教世界,标志着蒙古帝国衰亡的开端”,也显得颇有些言过其实了。

疲于内战的“黄金家族”

实际上,伊利汗国的主要目标是叙利亚而不是埃及。因为伊利汗国的蒙古人经由臣属的安纳托利亚和小亚美尼亚的“间接”商路远远不够。为鼓励贸易尤其是从地中海贸易中分享更多的商业利益,伊利汗国必须控制叙利亚,掌握地中海东部沿海地区与西方世界展开直接贸易的出海口。

但在长达20多年的时间里,旭烈兀(和他的伊利汗国后继者们)却无法把这一企图付诸实施。原因在于,旭烈兀与“黄金家族”在钦察汗国(即金帐汗国)与察合台汗国的亲戚们发生了分裂。伊利汗国占据的外高加索地区(里海和黑海之间的陆路地区)是金帐汗国唯一一条通向南方地中海、黑海地区的通道。因此,金帐汗国大汗别儿哥公然向旭烈兀索要阿塞拜疆的土地,旭烈兀对他的这位堂兄当年为蒙哥大汗效力时经常派遣急使向自己发号施令本来已经很不满,如今干脆撕破脸皮“虽说他是兄长,但他即毫不谦逊,而对我威胁强迫,那我就再也不尊重他了”,干脆将自己的汗国首都定在了阿塞拜疆地区的大不里士(今属伊朗)。于是,黄金家族第三代之间的亲情在利益面前已经荡然无存,1262年起,旭烈兀与别儿哥为争夺阿塞拜疆的地盘兵戎相见,结果旭烈兀先胜后败,不久在郁闷中去世(1265年)。

“黄金家族”之间的仇恨仍在延续。别儿哥趁旭烈兀之子登基未久,以30万骑兵南下,结果在一条河边被伊尔汗国的军队阻止,两军隔河相互射箭,相持了14天。最后别儿哥病死道中,大军于是护送他的灵枢回国。到了1280年,新任金帐汗脱脱蒙哥再次入侵伊利汗国,结果被“杀死了军队的一个统将和许多士兵”,脱脱蒙哥也因战败而心痛至极,最后一命呜呼。”十年之后,金帐汗忙哥帖木儿又率一万多人入侵伊利汗国边境,又被杀死三百人,俘虏若干……就这样,已然形成血海深仇的两个蒙古国家在外高加索地区两败俱伤的战事竟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

不唯如此。1270年,觊觎伊利汗国土地的察合台汗八刺也进兵伊利汗国,虽被伊利汗国打得落花流水,仅带着五千残兵逃回;但伊利汗国与察合台汗国之间从此也变得兵连祸结。1272年伊利汗派军侵入察合台汗国、次年更攻入察哈台汗国的首府,纵兵一周,“居民之未能逃走者多被屠杀,伊利汗国的军队带回波斯的俘虏达五万人之多。”但伊利汗国的东部边境也不断遭受来自河中的察合台军队劫掠,人畜财物损失无算,譬如1295年察合台汗国军队五万就在伊利汗国抄掠达2个月之久,“将20万妇女,儿童掳走充作奴隶”。甚至晚至1314年,察合台汗也先不花为了在与元军交战失利后避免“我们的地盘和兀鲁思(指国家)就会变得比瞎子的视界和蚁穴更为狭窄”,居然“向西方及呼罗珊之地掠夺”,入侵伊利汗国以弥补失地。虽然比起钦察汗国的入侵这些战事尚未构成对伊利汗国的严重威胁,但也已经足够使得大不里士的统治者们焦头烂额不暇他顾。

幸运的马穆鲁克

马穆鲁克人完成了政权的整合。这是一个由一批外来的突厥奴隶在埃及建立起来的军事寡头政权。“作为奴隶出身的新兴统治者拜伯尔斯急切需要获得合法地位,唯一的途径就是哈里发的册封。1261年,拜伯尔斯把逃亡到大马士革的前阿拔斯王朝末代哈里发的叔父请到开罗,并在市中心的大清真寺使他在盛大和隆重的仪式上就任哈里发,称穆斯坦绥尔,并迅速地诏告伊斯兰世界。作为政治利益回报,“新任哈里发在同一清真寺为拜伯尔斯穿上阿拔斯王朝的黑色长袍,被册封为全世界的素丹”。于是,马穆鲁克王朝成了合法的穆斯林王朝,开罗也成了阿拉伯帝国的中心。

等到伊利汗国在与蒙古国家的内战间隙中终于腾出手来进军叙利亚时,他们需要面对的已经是一个通过战胜地中海东岸的一系列十字军国家而变得更为强大的马穆鲁克王朝。1277年,马穆鲁克军队甚至敢于主动进攻今天土耳其境内的蒙古驻军,当地的“蒙古军统帅阵亡,(1.4万)蒙古军大多被击毙”。1281年,5万伊利汗国的蒙古军,在3万亚美尼亚人、格鲁吉亚人等基督教盟军协助下浩浩荡荡进军叙利亚。这年9月,马穆鲁克素丹亲率8万军队与蒙古军展开会战,初战双方互有胜负,直到素丹亲临战场指挥并遣将诈降,蒙古军统帅遭突袭,坠马而逃,蒙古军大乱。马穆鲁克人乘机发起总攻,以优势兵力全线击溃敌军,收复阿勒颇,再一次将蒙古人逐出叙利亚。


即使在伊利汗国最为兴盛的合赞汗(1295-1304年在位)时期,马穆鲁克人仍旧是蒙古人难以征服的劲敌:马穆鲁克的骑兵精于骑射,刀法也极其出色,可以在策马飞奔时挥刀劈中悬挂在空中的一枚沙果。1299年,合赞汗进行全国动员,“十人中检军五人,每人应有马五匹,军装全副……以驼五千运输军粮”,集结了九万骑兵入侵叙利亚,第一次击败马穆鲁克军队并重夺大马士革。但当第二年2月合赞汗返回大不里士后,征服地相继叛归马穆鲁克,4月份的时候,大马士革城的公共祈祷中又恢复了马穆鲁克素丹的名字,蒙古人在叙利亚所统治的时间还不足百天。

合赞汗遂于1300年又命统帅忽都鲁沙进军叙利亚,由于天气严寒,不利作战,双方便鸣金收兵。不久,合赞汗提出议和,条件是要求马穆鲁克称臣,这一提议遭到了马穆鲁克的拒绝。合赞汗只能于1303年三征叙利亚。作为先锋的5万蒙古军与马穆鲁克军队于4月20日在大马士革附近的苏法尔草原激战,初战蒙古军告捷,但终因蒙古军缺水乏食,全军溃败,死伤不计其数。埃及军奋勇追击,俘虏蒙古士兵1万余人,缴获战马2万匹,给蒙古军以毁灭性打击。11月,合赞汗只能撤军回波斯。

苏法尔草原的惨败重创了伊利汗国的军事力量。从此之后,在波斯的蒙古人再也力继续对外扩张。1312年,一支小规模的蒙古军尝试攻掠叙利亚,结果无功而返。这也是蒙古军最后一次越过幼发拉底河。这时的“埃及、叙利亚和希贾兹素丹国(指马穆鲁克),成为了伊斯兰世界的支柱和穆斯林的宗教堡垒”。而此时,距离艾因贾鲁特战役,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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