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6日星期一

我与尊者达赖喇嘛 - 布宏夫

【一】  印象中与藏传佛教的第一次接触是来自爷爷家的一张照片。那时父母在政府机关工作很忙,白天把我带到同一个家属院的爷爷家,晚上在把我接回去。爷爷家随即就成为了我童年的玩乐场所,但爷爷总是告诫我要远离书柜不要乱翻他的东西,特别是不要触碰书柜中间夹层中的佛笼。 而越是这种告诫越让年幼的我对那里产生深深的探索欲望,放佛全世界最神秘的地方就在那里。

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临近傍晚爷爷出去办急事儿将我一人留在家中,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立刻搬起一把椅子放在书柜前方,在一整折腾后,我终于看到了那个令我充满好奇的地方。佛笼的内部非常干净,正中央是一尊戴着尖顶帽子的佛像,左边则放了一个照片架,里面有一张身形魁梧而面带笑容的神秘男人的照片,佛像的右边则是一串佛珠。整个佛笼就三件物件,而我却被那个精致的照片架引起了兴趣,把它拿出佛笼把玩儿了起来,此时我发现那张照片后还有一个纸片形状物在夹贴着,我用手指轻轻的把它扣出来一看,另一个神秘的相片映入眼帘,一个戴着大大的方形眼镜的男人正襟危坐,看起来非常严肃。 此时我充满了好奇心,爷爷家里不是有很多照片架么,为何要把一张照片藏在另一张照片后面呢?

过了片刻,我看了看墙壁的钟表,父母应该已经到家了,我就拿起两张照片跑回家,一路上兴奋之极,感觉我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当我把两张照片拿给父亲看时,父亲突然严肃的问我照片哪儿来的?我感觉大事不妙就如实坦白。父亲则立刻带着我前去了爷爷家,一路上责怪我不应该乱动爷爷的佛笼。在爷爷家门口等了片刻,爷爷回来了,父亲上前寒暄了几句便给了他那两张照片,爷爷带着严肃的神情摸了摸我的头说:“这是佛爷的照片,以后不要在拿着玩儿,明白了么?” 我躲在父亲身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二】

某一年的中学暑期,在家里看中国中央电视台的一个历史科教节目,当电视中出现批判旧西藏社会制度贴出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和第十世班禅喇嘛的画面时,我猛然知道了幼年时在爷爷家发现的那两张神秘照片是谁了。随后电视台对旧社会的西藏极尽黑暗与恐怖的描述,更是让我大惑不解,为何爷爷家会供奉这两个坏人的照片?

我在午餐时问父亲此事,父亲犹豫了一会儿便说:“这就是政治,达赖喇嘛是我们蒙古人最高的活佛,但共产党讨厌他就要抹黑他。另外你不要对你的朋友说爷爷家有达赖喇嘛的照片,这儿是新疆,国安局知道以后不仅要抓走你爷爷还会影响到你。”

我怀疑到:“有那么严重么?不就是一张照片么?”

父亲立刻严肃略带生气道:“什么一张照片?!人家说是你分裂分子,你就会被抓起来枪毙!60年代伊犁维族人跑到苏联时候,你爷爷老老实实的还不是上了共产党的暗杀名单!我呢?刚工作时候被他们怀疑政治背景就被共产党调查了三年!你小子别跟我在外面乱说话!”

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还苏联呢?”

父亲瞪着我:“共产党要整你那管你那么多?前几年98年伊宁的事儿,他们杀了多少维族年轻人?人家父母最后哭着求着到警察局去取儿子的尸体,共产党都不给。你要是现在拿达赖喇嘛的照片上街,人家立刻枪毙你,这就是新疆!!”

见到父亲情绪激动起来,我便低头吃饭起来,而耳边则一直回荡着父亲的警告加抱怨,从此之后“达赖喇嘛”这个名字在我家讨论话题中就属于寒蝉若噤的范围,谁都不愿提起。

【三】

由于老家的蒙古语学校早在90年代初期就已经被政府撤销,我从小就只能上汉校,为了在不断增加人口的汉人移民学生中脱颖而出,父母决定将我送入乌鲁木齐读重点高中。二年多来的读书苦学总算是有了点希望,但越是临近高考我越是心慌。 想起父母让我走出新疆的愿望,甚至言辞中浓厚的待有逃离新疆这充斥着悲伤与愤怒之地的嘱咐让我终日难眠。

于是在高中最后一次寒假时,我想起老家的一座藏传佛教寺庙,我便选定了一日清晨前往。红色的围墙在银装素裹的树林中闲得格外的显眼,进入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孤零零又陈旧的大雄宝殿,四周的荒草都被白雪埋没了大半,眼前的景象毫无生机更是让我心神凝重。

走进大殿找了一个角落跪在了释迦摩尼像前,便祷告起来。由于我第一次向佛陀祈祷,也不知该如何祷告,便闭眼合十,讨价还价似的默念着“如果答应我的愿望我会做善事”之类的誓词。 等默念完毕起身时突然想起儿时爷爷经常对着他的佛笼的印象,他每日都会数个钟头默念着经文和班禅喇嘛的名号。他的虔诚对比此时我这草草了事的祷告简直是天地之别,顿时心中生起了些许惭愧。于是我又一次跪下,认真的祷告起来,不过这次却添加了对尊者达赖喇嘛的祷告誓词,因为他是蒙古坊间传说中的“活佛”的缘故吧,那神秘与叵测的人生经历总是让人着迷不已。

也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天回到家中我睡得极为舒适,还梦见我回到儿时的机关家属楼,看见尊者达赖喇嘛站在我家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我,我立刻跪下来以藏人的方式对他磕头礼拜。

而后那一年我顺利考取了第一志愿的大学,离开了新疆,离开了这个让我和我父辈忧虑的家乡。与此同时我也决定成为一名佛教徒,如我的祖辈一般将灵魂深处的宁静托付给藏传佛教。

【四】

2014年8月27日德国汉堡,这一天应该是我人生中最难忘也是最重要的一天。当我在巴黎得知朋友决定邀请我一起去德国参加《第二届寻找共同点藏汉研讨会》去拜见尊者达赖喇嘛时,我即兴奋又谨慎。电话约好与父母的网络视频时间,我打算征求他们的意见。

以往这种带有政治色彩的活动父母断然是不会让我参加的,但这一次是去见尊者达赖喇嘛,我满怀希望父母能同意我的前往。 视频中,父亲在我告知此事后沉默了许久,在一声轻叹后说:“你在欧洲我们也管不了你了,那是一个自由的世界,你做什么都无所谓。他又是我们的根本上师,理应我们就要去见他一面的,蒙古人有一句话说:见佛爷一面,三年都会走好运的。去吧,你去见他吧!希望佛祖保佑你。”听到此话我欣喜若狂,因为我打算即使父母不同意我也要偷偷前往,更何况他们同意了呢?

经过2天的汽车旅行后,我和朋友们到达了德国汉堡。那一天在汉堡的会场,来自世界各地蜂拥而至的人群已经挤满了座位和走廊,我看见一位老人缓缓的走进会场。是的,他就是那个我幼年时期见到的照片里的人,是我爷爷和父亲几十年来不敢公开谈论的人。

他是我的根本上师,尊者达赖喇嘛。

那一刻,我的内心无比的清净,放佛已找到了灵魂深处的归处。恐惧已然不在,只是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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