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发布署名迈克•卡特,题为《到蒙古国猎鹰去》的专栏文章,讲述作者本人在蒙古国境内同生活在当地的哈萨克人一同狩猎的故事。作者在文中详细的描述了当地哈萨克人的生活习俗和生活方式,并记录了当地人讲述的历史故事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全文转载如下:
"您瞧那儿。"Alpamas低声说道。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一无所见。他连续朝前方掷了几块石头后,只见20米远的地方,有只动物迅速窜逃:这是一只野猫,这种平脸的珍稀野猫长得既壮实又好看,学名Pallas's cat。野猫惊恐万分,但石块对它们的威胁微不足道。这时半空中突现两个硕大的黑影,顺着雪地飞掠而来——这是两只翼展达2米(甚至更长)的金雕,它们配合默契,几乎是贴着地面一路穷追沿Z字形路线拼死逃窜的野猫。金雕快速伸出利爪(长度足有孩子指头那么长),把野猫逮了个正着,"消失"在雕翎中,只听见一阵凄惨的叫声过后,就悄无声息了。
我这是与生活在蒙古西部边陲的哈萨克猎鹰人在一起,这儿是全世界最为偏僻荒凉的地方,蒙古国的国土面积比法国、德国以及西班牙三国总和还要大。哈萨克人是游牧民族,他们并非仅限于生活在哈萨克斯坦,而是散布于中亚的大片区域。2000多年来,他们依靠牦牛、山羊、绵羊、双峰骆驼及骏马这五畜,过着温饱的生活,他们训练金雕,并依靠其来狩猎。除猎鹰狩猎之外,这种传统生活昔日一直是蒙古大草原上多数游牧民族的主要生活方式,这种境况直至近年才有所改观,如今的蒙古社会正发生着巨变。
拜访猎鹰人的旅程刚开始就差点"夭折"。我乘坐的飞机抵达乌兰巴托(Ulan Bator,蒙古首都)机场上空200米时,飞行员不得不暂时放弃着陆。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桓时,他解释说:乌兰巴托的浓雾遮蔽了机场跑道。"这儿的烟雾实在严重。"飞机安全降落后,我为期一周游的导游布央德尔吉(Buyandelger)对我说。驱车前往市区时,一股浓烈刺鼻的烟雾扑面而来,挥之不去。乌兰巴托是全世界最寒冷的首都,官方公布的最低温度达零下49度。
布央德尔吉(蒙古人通常只使用单名)解释说,苏联解体后,乌兰巴托(当地人称呼其为UB)的面积扩大为原来的三倍,人口130万,超过了全国人口的一半。一路上,我们看到路边很多悬挂着众多蓝色丝带的萨满教神圣敖包(ovoo),又看到了很多的热电厂(它们的大烟囱里冒着滚滚浓烟,直插冰冷的天空);也看到了流光溢彩的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与施华洛世奇(Swarovski)的专卖店(因应最新发展起来的采煤业与采铜业),还看到了古老的喇嘛庙,它们被高耸的五星级酒店以及拔地而起的现代居民楼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儿是蒙古包区。"布央德尔吉(简称布央)告诉我。在一大片望不见尽头的陡坡上,矗立着成千上万的蒙古包,它们是蒙古游牧民族最为传统的圆顶帐篷。我们漫步其中,犹如穿行于篝火堆中,因为每个蒙古包都烧煤取暖而冒着浓烟。"乌兰巴托60%多的居民住在蒙古包里。"布央解释道。过去15年,游牧民不断涌入乌兰巴托市定居,原因就是气候变化——夏天干旱,冬天则频发"白色死神"(zuds)的灾难性天气,结果导致牲畜全部死光。"牲畜就是牧民的命根子:它们提供肉与奶、既可作蔽体之用,又是交通工具。牧民们如今没有了牲畜,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得进城来。"布央说。
第二天,我与布央"离别"烟雾笼罩的乌兰巴托,乘坐飞机翱翔在永恒的碧空(蒙古人的说法)。从飞机上向下俯瞰,前苏联大型合作农场的轮廓以及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依稀可见,大草原上点缀着座座白色蒙古包,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一面面闪闪发亮的小镜子。
我们飞了四个小时才抵达与中俄交界的乌列盖(Ölgii)。曾见过猎鹰捕猎的少数老外往往会来乌列盖市现场观看猎鹰表演。这儿的市郊每年十月都会举办传统活动。乌列盖建有多家酒店,举办此类活动可让游客一饱眼福,但我们的计划则是远离乌列盖市,深入不毛之地,前往牧民住所,亲身体验他们的狩猎生活,实地观看金雕捕猎。这是Steppes Travel旅行社举办的"热身体验"活动,以检验整个组织工作(针对付费游客的首批行程将于今年年底推出)。
我们从乌列盖出发,驾驶四轮驱动的越野车全速行驶了五个小时,穿行于茫茫的冰天雪地上,一群群云雀不时在我们车周围集聚,除了寥寥几个放牧的牧民外,放眼望去,没有其它生灵之踪迹。我们最终抵达猎鹰人的冬季居所——这是一座位于山北风处的单层泥土砖房,夏季的圆顶帐篷则被"拆卸"成块,堆放在房顶,开春后由骆驼负责运往夏季牧场。男主人叫Kalehkhan,女主人叫Gakku,两人今年都是45岁,共生养了四个男孩——2岁的Jarken、3岁的Jambel、12岁的Jakhlag以及14岁的Jargal。
待我们坐着低矮的小马扎围坐于桌子后,女主人Gakku就端来了第一道菜——一大盘各式牦牛奶制品,就像层层摞起的婚礼蛋糕:甜奶酪块、干豆腐以及方盒酸奶(粘稠得只能用劲吸),享用这些美味时,我们得喝着咸味的酥油茶。Kalehkhan解释道:每到夏季,牲畜得放牧,而牧民对奶脂与蛋白质的需求量会大幅减少,这时牧民家庭主要靠奶制品存货维系。在房屋角落处,女主人Gakku正在炉火中添加充作燃料的牦牛粪。
女主人随后端来了主菜——一整盘羊肉,感觉整只羊都开了炸:盘中央是羊头,周围摆放着羊肚、羊腰子、羊肠以及羊脖子。Kalehkhan首先祈祷,感谢羊的无私牺牲,然后用手撕了一块羊颊肉递给我,布央马上向我解释:哈萨克人的待客之道是客人必须吃第一口肉。随后大家就开始争相用手撕肉,蘸完汁后,大快朵颐起来。"我们哈萨克人喜欢吃肉,"Kalehkhan用手撕扯下一块羊肝后说。"羊吃草,人吃肉。"
第二天早晨,我们踏着积雪,来到Kalehkhan的牲畜栏里,他们正在给我们即将乘坐的马匹打马掌。这些蹲坐的马匹身材矮小,身高超不过14手宽(1 hand相当于4英寸),但非常强壮,速度也很惊人,每天能跑100公里。13世纪时,它们曾是成吉思汗(Genghis Khan)的秘密武器,帮助他建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陆上帝国。
我的那匹马当时双腿捆绑、使劲踢蹬,喘着粗气。钉马掌时,马被翻过身来背着地,马脖子也被膝盖顶着。"蒙古马属于半野生半驯化状态,"布央说。我禁不住想:用膝盖顶住马脖子肯定让它满腔怒气。"你必须用真功夫降服它,否则它就不会理你。你常骑马吗?"
我回答道:"不太骑。"
"那麻烦了。"布央说。
一位眼睛碧蓝的牧民把缰绳递给我。而其他牧民的脸上(有些饱经风霜、目光锐利的牧民带着明显的斯拉夫人特征,有些则是慈眉善目的藏族人特征)诉说着游牧民族经历的几千年风雨迁徙生活。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清脆的马蹄声,越过冰封的大草原,他们是Tugelbaya 与Dalaikhan(两人都是55岁),Dalaikhan身穿狐皮外套、头戴皮帽,深色裤子上用艳丽颜色绣着无比神圣的藏传佛教经文。两只金雕张开翅膀,停栖在两人的右臂上。这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我们前去狩猎,不断向山上骑行,跨下的马走得越稳当,我就越有自信心。我们顺着裸露狭窄的山脊行走,凛冽的寒风刮在脸颊上,感觉气温比零下28度的实际温度还要低。不时有踩掉的积雪掉入深不见底的Sagsai山谷,向下俯看,只见牛羊群犹如白色帆布上的小煤尘颗粒。"蒙古的牛羊数多过全国总人口。"诗人Zahava Hanan曾这样写道,"所以山川地形还能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
我们的四周就是广袤静寂的阿尔泰山(Altai Mountains),它绵延的群峰犹如冰封的海洋。与我结伴而行的是Dalaikhan27岁的儿子Alpamas,他开始低声吟唱起来。布央说:"歌的内容是那些良马。"
向山上骑行时,Dalaikhan解释说:猎鹰捕猎始于2000年前,但如今只有蒙古的哈萨克牧民还依然延续着这个古老传统。"良马与猎鹰就好比哈萨克人的双翼。"他说这是哈萨克族的古老谚语。他向我讲述猎人(哈萨克人称为berkutchi,即带着鹰的猎人)如何拉着绳子顺着悬崖下到鹰巢。在对付母鹰拼命攻击的同时,从鹰巢中快速挑出长有最锐利爪与敏锐眼睛的雏鹰(往往只选雌鹰,因为它们个头大)。他对我说:雏鹰的训练周期长达六年,金雕一般能活大约25年,长到12岁时,就把它放归山野,为的是让它们能够繁衍下一代。这是哈萨克游牧民与大自然和谐共存的另一明证,证明了他们之间生生不息、年代久远的相互依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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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只见一只野兔拼命逃窜。两位猎人立刻摘掉金雕的眼罩,然后放飞它们。从海拔2600米的山脊向下俯瞰,犹如身处大剧院的二楼厅坐:我们看到两只金雕突然改变方向后向下俯冲,犹如无声的空中芭蕾,居高临下的两位猎人也向山下飞奔,紧追不舍。野兔最终逃之夭夭,两只金雕则飞回两位牧民身边,Dalaikhan的金雕因判断失误,俯冲时不慎刺穿了翅膀,雪地上则留下了猩红的细血丝。
当晚晚餐后,主人拿出了伏特加酒,举行了蒙古人的"三弹礼仪"(three-toast ritual)。布央把右手无名指伸入酒杯,随后在自己额头抹了一下,最后把剩余酒倒在手上。他解释道,这种礼仪可追溯至成吉思汗的父亲遭仇家毒杀。如果手上的戒指变色,说明酒中有毒。
Alpamas从墙上取下一把冬不拉(这是哈萨克人的二弦琴,弹奏出的声音就像琵琶)后,开始弹唱起凄婉的歌曲——内容就是巍峨的群山、逝去的先祖,当然还有骏马。随后,布央开始表演喉音歌唱(throat-singing,即呼麦,蒙古语称为 orkhoomii)——通过嘴形的变化在胸腔与腹部唱出两个声部的旋律,用凄婉神秘的和声模仿暴风雨与动物的各种声响。在房间角落处,戴着眼罩的金雕则站在凳子上,鹰头则滑稽地来回转动。在如此蛮荒偏僻之地的小小泥土砖房外,凛冽的寒风正在肆意呼号。
与哈萨克猎鹰人相处的最后一天,我们有幸抓获了野猫,抑或说我们前功尽弃。野猫"消失"在金雕翅膀下没一会儿,又不可思议"现了形",然后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我觉得这是个迪斯尼式的美好结局。而对于哈萨克猎人来说,他们失去了毛皮与肉。迪斯尼式的美好结局在这种生存环境中毫无一席之地。
骑马返回居所时,我问布央未来的蒙古会是什么模样。他向我介绍30%的蒙古人仍过着游牧生活,但这部分人数在不断减少;他还介绍了2008年发生在乌兰巴托的骚乱事件;又介绍了乌兰巴托每年新增4.5万辆汽车;最后他向我介绍了帐篷区的高失业率问题。"每年有来自乡村的成千上万的牧民涌入乌兰巴托市,生活在帐篷区的孩子害怕牲畜,您能想象到吗?"
随着"驾驾"的声音,我们突然在大草原上飞奔起来;这些优秀的猎鹰人则兴奋地笑着喊着,惊恐万状的我则感觉命悬一线。
***
迈克•卡特是Steppes Travel旅行社(网址:steppestravel.co.uk)的游客。每位游客的九天蒙古猎鹰之旅("Eagle Hunters of Mongolia")最低旅费为3075英镑,伦敦至乌兰巴托的单程机票若是计入,则每位游客的游费不低于3695英镑。
2015年6月16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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