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5日星期三

芬兰探险家马达汉访察卫拉特蒙古述略

一、马达汉进入卫拉特人游牧地

卫拉特蒙古是我国蒙古族的一支,历史悠久,在各个历史时期有不同称谓。元代称斡亦剌惕,明代称瓦剌,清代称卫拉特,亦称厄鲁特、额鲁特,或漠西蒙古、西蒙古。国外则称之为卡尔梅克。

综观元代以来,卫拉特蒙古历史发展的进程,大体上可作如次划分,一、元明时期的斡亦剌惕和瓦剌是卫拉特蒙古历史发展的先世期。二、明清之际至清代前期,亦即公元17—18世纪,是卫拉特蒙古历史发展由兴盛到危机的过渡时期。这一时期卫拉特蒙古各部,特别是统治天山南北的准噶尔部,统治青藏高原的和硕特部,远徙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部,是当时活跃于西北和北方的三支重要的政治力量,它们之间相互联系又各自沿着自己的发展轨迹,写下了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篇章。三、清中叶以降及至民国时期,是卫拉特蒙古历史发展的稳定时期。四、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后,卫拉特蒙古和各族人民一起进入了社会主义发展的崭新阶段。

清中叶以后,作为与清政府相对抗的政治势力的卫拉特蒙古已不复存在,但在盟旗制度下,卫拉特蒙古仍在发展,他们生息繁衍,发展生产,并与各族人民一起在开发边疆、保卫边疆的实践中,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自18世纪中叶以来,生活于新疆的卫拉特蒙古游牧地基本上延续至今。其分布大致如下:

居住在新疆的卫拉特蒙古属土尔扈特部人数最多,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随渥巴锡回归故土的部众。渥巴锡所属称旧土尔扈特,时设四盟,各立盟长。一是南路在裕勒都斯草原,其政治中心先在焉耆,后迁到和静,今天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卫拉特蒙古大多为其部后裔。二是北路在和布克赛尔,策伯克多尔济为盟长,今天新疆和布克赛尔蒙古族自治县的卫拉特蒙古大多为其所部后裔。三是西路在精河,默们图为盟长,今天精河县的卫拉特蒙古大多为其部后裔。四是东路在库尔喀拉乌苏,今乌苏,巴木巴尔为盟长。今天乌苏县的卫拉特蒙古大多为其部后裔。

居住在新疆的和硕特部,主要是随渥巴锡东归的恭格部,他们一直游牧于博斯腾湖畔,今天和硕县的卫拉特蒙古大多为其部后裔。

18世纪中叶以后,居住在新疆的准噶尔部众均属厄鲁特营管辖。清代厄鲁特营的准噶尔人其来源有四:一是阿睦尔撒纳叛乱时投附内地的准噶尔人,其中以准噶尔二十一昂吉之一的达什达瓦部属人数最众,其迁驻伊犁是乾隆二十九年(1764)。除达什达瓦部外,也有少数原系居住于北京的准噶尔官员。二是乾隆二十五年(1760)后陆续脱出哈萨克、布鲁特地区的准噶尔人。三是乾隆五十六年(1771)随土尔扈特渥巴锡东返的卫拉特沙毕纳尔。四是在对阿睦尔撒纳战争中免遭于兵灾与瘟疫的准噶尔人。

1906年至1908年骑马跨越亚洲对中国的考察,是芬兰探险家马达汉生命中的华彩乐章,使他进入了走进中国西部的著名探险家行列,马达汉中国考察的重点是新疆。通观马达汉1906年8月24日,通过伊尔克什坦进入新疆,至1907年10月30日离开哈密向甘肃的安西进发,在长达14个月时间里,他在新疆的考察进程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1906年8月-1907年4月,主要在南疆地区,考察了喀什噶尔(今喀什)、和阗(今和田)、叶尔羌(今莎车)、阿克苏。

第二阶段:1907年4月-1907年7月,翻越木扎尔特冰川,进入特克斯河谷,考察了沙图(今昭苏),固尔扎(今伊宁)进入巴音布鲁克草原,访察了土尔扈特人游牧地,经喀喇沙尔(今焉耆),翻越天山,到达乌鲁木齐。

第三阶段:1907年7月-1907年10月,考察了乌鲁木齐、奇台、吐鲁番、巴里坤、哈密,之后沿丝绸之路故道进入河西走廊。

从马达汉整个新疆考察的行程看,第二阶段,自进入特克斯河谷直到走出巴音布鲁克草原,均是生活在新疆卫拉特蒙古的游牧地。特克斯河谷、昭苏、伊犁是厄鲁特营所辖卫拉特准噶尔人的游牧地,而巴音布鲁克草原则是渥巴锡直系后裔所在的南路土尔扈特部的游牧地。

二、马达汉与之交往的卫拉特人

马达汉在新疆考察期间,每到一地广泛结识各级地方官吏,了解政治、军事、经济、民政、社会、历史等方面情况,马达汉还特别注意考察所经地区少数民族社情民风,专程拜访民族首领头人,了解少数民族历史和现状。马达汉在卫拉特人游牧地历时4个月的访察中也不例外。

从马达汉日记中留下记述较多的曾与之交往的卫拉特人有:纳生巴图兄弟一家,努木嘎,昭苏圣佑寺主持喇嘛,南路土尔扈特汗王之母。

纳生巴图是马达汉在沙图(今昭苏)认识的卫拉特人。1907年4月5日马达汉首遇沙图“卡伦(哨所)的司令官”纳生巴图,还有他的弟弟,“他弟弟是这里的下级军官。他们俩长得都很俊,修长的个”①他们互赠了礼物,几天后的4月7日,在特克斯河谷一个叫做“哈尔干特的卡尔梅克营地”马达汉应邀造访了纳生巴图的家——大蒙古包。马达汉在日记中详尽记述了这次难忘的见面:

纳生巴图的“毡包搭建在上陵地的南坡两座小山丘之间,毡包附近的牧场上,八百头牛马和几十只骆驼,证明主人是很富有的。在他的宽大的毡房周围散布着许多小的蒙古包。这都是他的臣民、牧民和其他人住的。”

马达汉被邀请进入主人的大帐篷里。“我走进营帐”,马达汉在日记中这样记述。“见了女主人,两个女儿站在右边毡包的后壁前。”马达汉受到了盛情款待。“晚上,我十分愉快地躺下睡觉,……我睡在舒适的毡包里,感觉十分美好。夜,温暖而宁静,我认为这是冬季到来后我度过的最暖和的一个夜晚。”②“第二天早晨,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告别我的友好的主人和他的家人”。③5月10日,马达汉“在卡尔梅克人头领纳生巴图家再次过了一夜。”④次日,马达汉参观了纳生巴图的马群,大体有1500匹之多。早年曾担任过沙皇副御马官的马达汉,对马匹具有特殊的感情,在他的日记中,对此次参观留下了生动记述:“现在阳光明媚,不同毛色的马群点点洒洒地分布在缓缓起伏的绿茵场上。这真是一幅瑰丽的画卷。牝马和小马驹成群地围在种马旁边。我骑马在马群里转了两个小时。这里的牝马有400—500匹,我认为,对于任何一个牧马人来说,这些马谁都愿意买,她们是多么俊美啊!这些牝马沉静而壮实,脖子线条很美,脑袋也许稍微重了点儿,但不乏良种马的气势。尾巴根高高崛起,肚腹部长得很好,肌腱壮得无可挑剔。膝盖和肩部还有改进的余地。我看着这么多的牝马和谐相处,令人欣赏不已。”⑤

5月29日,纳生巴图还在“喀拉苏柯尔克孜营地”专门为马达汉组织了一次士兵操练,对此,马达汉在日记中写道:“远远看上去,队伍很好看,他们带着三面大红旗,上面绣着几个白色的汉字。就近看,士兵根本没有一点儿军人的威严。士兵的年龄参差不齐。马匹很瘦小,喂养得很差,但由于训练的关系,一点儿也不娇惯,完全适应当地的水土环境,是一个良种。中国式的马鞍,分量很重,但很好。马刺主要是吉尔吉斯的。行李放在一个大背包里“库尔逊”,挂在马鞍后面。……表明士兵特征的,除了枪而外,惟一的标志是一件围裙式的马褂,上面绣着一个方块汉字(兵),外加彩色镶边。他们的装备是小型一发子弹装的毛瑟卡宾枪。其中部分枪上装了打猎用的木架子。枪支保养得极差,不太好使。子弹装在一个或两个皮囊里,拴在束腰的皮带上。纳生巴图让我检阅士兵步行和骑马进行长矛,操练。操练情况跟我看到的中国军队的操练一个样。士兵们一手举矛向前,一手托把在后,(有时候左右手交换),他们用矛向前刺时,咀里大喊一声‘杀’,以此增加力量。骑马4人捉对进行同样的刺杀动作。由于缺少弹药,不能进行射击,但我看到两名士兵进行瞄准时的姿势十分别扭。”⑥次日纳生巴图告别马达汉返回沙图。

马达汉对纳生巴图身份的记述是“沙图卡伦的头头”。⑦按在相关汉文史籍中尚未查到有关纳生巴图的记载。从沙图(昭苏)的辖区看,仍是属厄鲁特营左翼上三旗管辖。左翼上三旗即镶黄旗、正黄旗、正白旗。其辖区主要在昭苏县境内的特克斯河以西、察林河、大小霍诺海等地。⑧厄鲁特营是乾隆二十七年(1762)设立的“总统伊犁等处将军”(简称伊犁将军),下辖索伦营、察哈尔营、锡伯营、厄鲁特营之一,四营分驻伊犁河两岸及其附近地区,以为伊犁屏障。厄鲁特营具有驻守卡伦、台站、巡查边防的职能。纳生巴图当是厄鲁特营的一位负责沙图卡伦的官员。

努木嘎是卫拉特老猎人,因陪同马达汉狩猎,两人结下了友情,马达汉在日记、在回忆录中多次提到与努木嘎共猎的美好时光。1907年4月5日在沙图努木嘎首次陪同马达汉狩猎,猎得一只七枝鹿角的马鹿,使马达汉大喜过望,称其为“一个出名的卡尔梅老猎手”⑨,并相约在马达汉自固尔扎返特克斯河沙图时再相见。5月12日,当马达汉返回特克斯河谷时,“努木嘎确实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等着我”⑩,之后努木嘎一直陪同马达汉边行边猎,一路走到巴音布鲁克草原。1907年6月28日,马达汉将出发去喀喇沙尔,“努木嘎则与我告别,出发回家到特克斯河谷。努木嘎负责把我自深秋以来猎得的所有动物头颅带到固尔扎。然后由俄国领事通过纳德加公司送到赫尔辛基。当老头拆去他那小小的帐篷并上马准备回特克斯河谷时,我感到,一种依依不舍的感情油然而生。这个老练的猎手,以他丰富的经历和仔细周详的考虑,成为我在深山老林的狩猎路上一位不可替代的伴侣。”(11)

另一位与马达汉交往的是昭苏圣佑寺(沙图库热喇嘛寺)的主持,马达汉于1907年4月8日和5月10日两度造访圣佑者,受到了一位60余岁主持喇嘛和他助手的友好接待,互赠了礼品,马达汉还为喇嘛们照了相。马达汉在日记中对圣佑者的建庙历史记述如次:“库热喇嘛寺(圣佑庙)是十年前卡尔梅克人集资建造的。听住持说,原有的古寺叫素摩寺,三十年前被俄国科尔帕科夫斯基将军烧毁了。”(12)让人们感兴趣的是马达汉在日记中对圣佑寺的建筑群和大殿的描述:“寺庙的建筑结构与经常看到庙宇一样:主楼加上两侧较矮的角楼。寺庙后面有一座角楼模样的建筑物。寺庙前面有一座牌楼,大门对着外院开,而外院也有一座牌楼,与前者相对应。外院的前面竖了两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一半的地方都有一个四方的木斗。这两个旗斗是为过往神仙拴马用的。所有建筑物中,都有典型的中国面砖天花板,还有漂亮的向上翘起的屋角和装饰华丽的椁条。许多房子的飞檐上都挂有铁铸就的风铃,固定在铃舌上的薄铁片在微风中不断晃动,发出一种柔和幽雅的叮咚声。主建筑物构成了一座高大的四方寺庙。”

“走进喇嘛寺,从大门开始有两排红漆圆木廊柱一直通到佛坛,佛坛上沿立着十来个菩萨,个个披着已经陈旧了的淡红色袈裟,只能看到部分脸面。佛坛上方挂了一些花花绿绿的旌旗状画,佛坛前面供奉着盛满米和水的盅碗和金属盆,盆里冒着火苗。引人注目的是,佛坛前和右边还摆放着钹、鼓、和大小不同的喇叭,有的喇叭特别大。佛坛左边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则放着一把为寺院住持准备的大座椅,上面铺着毡毯。椅子上放着喇嘛们的僧帽、袈裟、佛杖(锡杖)等诸如之类的东西。两侧墙面上都挂了一排花花绿绿的大幅采画。尽管如此,寺庙大厅依然给人们留下了凄凉、呆板的印象,没有富丽堂皇的感觉。”(13)1982年和2007年我有幸两次造访昭苏圣佑寺,1982年我看到的圣佑寺是“文革”后刚复建的大殿堂,里面空空荡荡。25年后的2007年我重访圣佑寺,又遇上圣佑寺正在重修,除了建筑群外的脚手架,啥也没看到。我以为马达汉百年前对圣佑寺建筑群和大殿内景的传神记述,对今天的整修和保护圣佑寺是份难得的历史记录。

马达汉在访察中结识地位最显贵的当是南路土尔扈特部汗王的母亲。时主政南路土尔扈特部汗王是渥巴锡后裔,第十一世卓里克图汗布彦蒙克。光绪三十三年(1907)清廷颁赏布彦蒙克三眼花翎,次年为乾清门御前行走。1907年6月,汗王正在北京,由他母亲代理政务,6月17日马达汉会见了汗王的母亲。

是日下午,马达汉被领进一个高大的红布顶子毡房。“一位35—40岁的标致的卡尔梅克妇女,在毡房里迎着我向前跨了两步。毡包中央放着一个高而窄的木桶,里面盛着‘库米西亚’,一种马奶经过发酵的起泡沫的饮料。靠壁的一张精雕细刻的绿色镀金桌子上摆满了供奉‘布尔汗’(蒙语佛像之意)的银杯和其他物品,佛像被安置在桌子上方的框架之中。右边是一张高高的架着绣龙帐幔的床。床前的地上放了两个硬垫子叠起来的座位,座位前面放两张小凳子作为桌子。一个座位由王母坐着,她以半欧洲人和半东方人的姿态斜侧着身子;另一个座位被一条翘嘴巴的京八狗占有。女主人请我在大门左边的一个位子上就座,然后用高贵的银杯请我喝放了盐的奶茶。”(14)经过一番寒暄,马达汉转达了兰司铁博士对汗王的问候后,向王母赠送了一块手表,另外给她外出的女儿、儿子每人一架望远镜。马达汉还表示,为汗王准备了一支来复枪,在去北京的路上遇到汗王时会送给他的。会见时,马达汉还为汗王母照了相,为我们留下了难得的历史瞬间。(15)在南路土尔扈特部访察中,马达汉了解了游牧于此的土尔扈特蒙古现状。土尔扈特部的这块游牧地共有100帐,散布在半平方俄里的三角形草原上,小珠勒都斯河贯穿其中。河的两岸都有高山,卫拉特人称呼的卡尔萨拉乌拉山脉从东北走向西南,其中达吉特达坂从东偏东北走向西偏西南,巴音布鲁克乌拉则从东走向西。巴音布鲁克山是东西走向的,是一座从小珠勒都斯山分出来的山丘。卫拉特人祈祷的地方就在巴音布鲁克最高的山冈上,人们远远可以看到那里竖着许多旗杆和飘着的彩带。在这里喇嘛寺管辖的毡包共有20帐。每座喇嘛寺包括两个毡包,前帐做大厅,后帐做佛宫。最重要的喇嘛寺都经过装饰,像汗王廷帐那样,用红布盖顶。喇嘛寺是土尔扈特人最神圣的地方,约有100名喇嘛在这里供职。从神圣的殿堂里发出的神秘而感人的乐声远远地传入草原上的每座毡包之内,表明喇嘛寺在向佛祈祷,保佑汗王和他的族人平安。

马达汉在访察时,对18世纪土尔扈特人东归的历史也进行了追寻。马达汉曾向土尔扈特老人、官员、喇嘛询问过关于土尔扈特人祖先东归的历史,但得到的回答,大都是“听说过土尔扈特人从俄国伏尔加河畔逃亡的事,但不知道逃亡的原因,时间和历程”,(16)“只有一丁点模糊的概念,就是说他的百姓曾经在那里(指伏尔加河——引者)住过”,(17)“讲不出详细的情节”。(18)尽管如此,马达汉还是对18世纪土尔扈特东归的历史有了一个比较符合历史实际的认识,马达汉在回忆录中做了如下概括:

17世纪30年代,土尔扈特人“最终在俄国的伏尔加河下游草原找到了安顿之地。尽管这支部族处在基督徒和伊斯兰教徒的包围之中,但他们坚持信奉佛教并崇拜达赖喇嘛。出于对西藏的忠诚加上俄国实行的压制政府促使土尔扈特人于1771年开始出发,带着他们大量的牛马牧群,进行了逃亡中国的旅程。大部分逃亡者倒在了长途跋涉之中,一部分原因是精疲力竭而死,另一部分原因是在与追赶的哥萨克兵战斗中丧命的。幸存者散居在中国的不同地方,其中裕勒都斯谷地是其定居点之一。”(19)

三、马达汉对卫拉特人风俗习惯的记录

卫拉特蒙古的风俗习惯和独具特色的文化生活,是在民族特定的地理环境和社会经济条件下,在长期的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是卫拉特蒙古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马达汉在访察中对卫拉特人的风俗习惯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并在其日记中做了传神的记录,为今天人们认识20世纪初卫拉特人风俗习惯的一些侧面,留下了宝贵资料,若再配上马达汉现场拍摄的照片,两者配合,则实是珍稀的人类学、民族学文献。

关于蒙古包内部陈设、喇嘛庙建筑群和庙堂大殿的记述,前文已有摘引,兹再从服饰、饮食、舞蹈、宗教活动几个方面,再做摘引如次。

关于服饰

马达汉走进纳生巴图的营帐,“女主人身穿缎带镶边的玄色服装。这种服饰我在沿路已经注意到是卡尔梅克妇女爱穿的,只是女主人的服装是我迄今看到的最整洁的一款。她的两个女儿分别穿绿色和黑色宽绰的袍裙,两人都有一颗镶银边的宝石,从头发上或从帽顶垂下来挂在前额。她们头戴尖顶珊瑚状圆帽,帽顶饰有传统的中国式顶尖,也是珊瑚石做的。妈妈的头饰是披在胸前的两缕蓬松的头发,发端各挂着一个下垂的车铃似的金属装饰品,几乎触及地面。她的裙子镶着花边,前后都分成两半,这一半裙角稍稍盖住另一半裙角。裙下方有一大串钥匙叮呤作响,这串钥匙也是挂着的,几乎垂到地面。姑娘浓密的发辫梳得松松地垂在两肩。她们三人脚上都穿着新奇的卡尔梅克皮靴,尽管做工笨拙粗诳,但却显得十分精巧。她们的每个手指上几乎都戴着闪闪发光的银戒指,还有银色的手镯,从而增加了服装的华贵色彩,但未必有多少风采。”(20)

关于饮食

在纳生巴图的家宴上,“在神坛前放了一张矮矮的长凳,长凳上铺了一块地毯;在矮长凳前放了一张更加矮的桌子,桌子上已摆满了招待用的茶点。几张较小的桌子,在矮桌外侧围成一个半圆形,这些小桌上摆了一些略为差一些的招待食品。经过一番谦让之后,我(指马达汉——引者)被安排在尊贵席上,我的左边地毯上坐着主人,右边是我的翻译和两个卡尔梅克人,妇女们站在旁边看着,同样聚集在门口的一帮卡尔梅克人也站在那里旁观。我受到了盛情款待,放在我面前的有通常的欧式茶水;也有卡尔梅克茶水,里面加了盐、黄油和牛奶。招待喝卡尔梅克茶的器皿是一种周边镶银的大铜碗,茶水微温。此外,还有淌着油的卡尔梅克薄煎饼,俄国饼干和一种姜汁糕点以及碎糖块。喝完茶,一头活的绵羊被拖了进来。主人十分隆重地宣布,这是为欢迎我而将被宰杀的羊。所有的礼仪都十分隆重地站着进行。主人把我的厨师叫过来,请他按照我最喜欢的菜式烹制羊肉。在毡包中央火塘上的一口大锅是用来为他的家人煮羊肉的,先吃肉,后喝汤。在煮羊肉的时候,有一位卡梅克人在做所谓‘lapsa’,这是一种用面粉和水掺拌的细面条,等到羊肉都从锅里捞出后,把面条全甩到锅里。”(21)“他们吃的食物是牛奶、艾然和茶水,有时候茶水里加了面粉和肉,只要有储存,总是兑在一起喝。卡尔梅克人吃东西不挑三拣四,他们能够统统吃下去。主要是在晚上睡觉之前吃。他们的食欲很旺盛。卡尔梅克人可以喝无数杯茶和艾然,并且我想一顿饭可以吃掉一整只小羊羔。锅子,吃过饭后并不马上刷,而是在下次放到火上再煮之前再涮的。当锅子冲洗干净后,用碗尽量把水舀掉,肉汤里从不加蔬菜,也很少用面粉。”(22)

关于舞蹈

1907年5月29日,在参观完纳生巴图组织的士兵操练后,马达汉在日记中记述了卫拉特人舞蹈的场景。“饭后,卡尔梅克人表演舞蹈和音乐。舞蹈动作十分别扭,就是耸动肩膀和胳膊,同时转前转后,上身基本保持不动。大概是因为他们脚上穿了大皮鞋的缘故,很难做灵活的舞蹈动作,所以他们只是小心地移动双腿。他们真的只是在原地做一些小小的旋转动作。他们弹奏的弦乐,就是柯尔克孜人的‘冬不拉’,……最好的卡尔梅克人乐手都共用一种变化不多的简单谐音来娱乐自己。他们唱歌只用一种单音调,六七个不同音乐天赋的男子汉一起合唱。歌声开始时没有尖锐的高音,但单调的曲调愈来愈高,到最后四分之一时,同时用噫呀的假声唱上去。”(23)

关于宗教活动

马达汉在昭苏圣佑寺看到的一次宗教活动。“年老的喇嘛都没有到场。只有三位喇嘛坐在靠近大门的椅子上,他们身披黄色袈裟,头戴头盔状的黄色僧帽—一种两端高高耸起的布帽。他们不时地站起来,庄严地穿过廊柱向佛坛走去。一顶黄颜色的类似鸡冠和头盔的中间形状的高帽子,似乎在法事活动中起着关键作用。一会儿戴上头,一会摘下来,叠起来平放在胸前。只有一位年纪最大的喇嘛跪拜时额头碰地。廊柱之间的长凳上坐了三十来个小喇嘛,每排位子的首座坐着一个年长的喇嘛,此人看来是在领唱,如果把念佛可以说成唱歌的话,就可以这么讲。念佛的声音大部分时间里是低沉的,但有时候变得十分高亢嘹亮,这时候每个人都竭力提高嗓子唱。个别曲调听起来有点像希腊东正教的祷告声。坐在小喇嘛行列中,一个年长的喇嘛进行贡粮仪式,十分引人注目。接着鼓声大作,鼓手擂起两只大鼓,其他乐手锵铿击钹和吹起了喇叭。喇叭吹出的乐曲,十分美妙洪亮,音调很长。气氛逐渐平静下来,法事也就完了。……在法事中间休息的时候,两个年老的服务人员给大家分发拳头大小的馒头,俩人一个。过了一会儿,他们抬来了两大桶茶水,分别倒到喇嘛们从衣服里掏出来的木碗中。喇嘛们的木碗碗口镶着银边”。(24)

从上述记述中,人们看到的是一幅多么生动的卫拉特人风情画!同时必将在当代卫拉特人中,今天亲历过卫拉特人生活的人们中引起强烈的共鸣!

马达汉访察中在特克斯河谷和巴音布鲁克草原时也不忘对卫拉特人进行人类学测量。尽管马达汉承认,“通常都是在完成在各省省会城市和主要路段的考察任务之后,才开始做这些工作的(指人类学测量—引者)”,而且“做人类学测量和搜集许多民族学实物,主要是为了当着我旅伴们的面,进而当着中国当局的面,为自己的工作增添一点学术色彩”。(25)

四、马达汉对卫拉特游牧地的军事考察

马达汉中国之行首先是一次肩负特殊使命的军事考察,据马达汉自述,他此行目的是:

“——沿路收集情报和军事统计资料,特别是长城外各省的情报和军事统计资料。

——查清中国政府最近几年所推行的新政对地方有何影响。

——了解国防基础以及军队的整编及训练情况。

——调查所经各省汉人移民的情况和中央政府对地方行政制度进行的改革。

——了解当地百姓的情绪,他们对朝廷政策的态度,一些地区或当地部族的自治运动、达赖喇嘛在这一运动中的地位和作用,老百姓对俄国和日本的看法,以及日本对中国政府的一切措施有何种影响。

——勘察通向喀什噶尔,乃至通向兰州和北京的道路,尤其要查明我国骑兵部队及由三个兵种组成的独立部队进军兰州的条件。”(26)

应该说马达汉的中国之行尽最大努力完成上述各项指令的要求,在卫拉特人游牧地的考察中,从土尔扈特人的军事编制和调动,以及军事地形研判两个方面进行了认真的观察与思考,并提出了有理有据的分析。

马达汉调查了特克斯河谷草原和沙图边防卡伦的屯兵制度。在苏尔尕苏木大约有1500帐牧民,分为5个辖区。平时每个辖区都需派出24名17—30岁的骑马兵丁。纳生巴图是这个120人的边防连指挥官,他的助手有2名较年轻的军官,4名较年长的军官和12名年轻的下级军官。指挥官的工资是每月25卢布,士兵3卢布50戈比。纳生巴图作为辖区法官每月职务津贴为20卢布。士兵满40岁才可以退役。士兵的大部分时间看来都呆在家里,只有需要时才召集在一起。每年规定进行一个月的超强度训练。打靶练习用的是从枪口装弹药的旧式统枪。使用毛瑟枪的子弹非常有限,每个士兵的皮革子弹盒里最多只有10发,枪保养得很差,子弹盒已用得很旧。纳生巴图说,每个士兵已打过1000发子弹。士兵私下讲,他们谁也没有打过300发以上。如此看来,打靶训练并不认真。除了每年一次超强度训练外,其余时间都是用空弹壳练习打靶。部分弹药和子弹看来被用来打猎或别的临时用途了。每当发生战争时,卫拉特人有义务应召骑马入伍。如家里只有一个男丁,可以免征入伍。没有预备役军官,军事装备则由惠运城提供。(27)对于生活在巴音布鲁克草原的土尔扈特人的战争动员能力,马达汉也进行调研。在19世纪60年代回民暴动时,土尔扈特部应召入伍的兵丁约300人(另有一说为8000人,显然是大大夸大了),和硕特部200人。他们都参加了收复焉耆府的战斗。此后,再没有人服过役。这些部族人民认为,战争爆发时,中国官方招募他们的人入伍,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28)

在马达汉撰写的《军事报告书》中对新疆的山川、地形、地貌做了详情的记述,还对驻防兵力的人数、装备、补给系统、兵员素质等方面进行了考察,十分翔实,且笔触所及,绝无空谈,均落实到俄军一旦实施军事行动,进军新疆的实际需要。俄军总谋部给马达汉下达“特殊的任务”中,要求:1.绘制喀什噶尔经乌鲁岭至乌什,以及沿托什干河的道路;2.考察托什干河从其出山源头至叶尔羌河汇合处沿线,可否作为未来的防线之用;3.编制绿洲要塞阿克苏的军事统计资料;4.考察从阿克苏翻越木扎尔特山口到伊犁的路线;5.考察裕勒都斯盆地;6.侦察兰州城作为军事基地的筹建情况。(29)显然,从特克斯河谷到巴音布鲁克草原的天山通道,是马达汉军事考察的重点任务之一。所以在《军事报告书》中可以读到大量对天山腹地的地形、地貌、海拔、气象、水源等数据的详尽记录。

五、简短的结语

马达汉是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20世纪初受俄军参谋部派遣到中国,特别在新疆进行间谍考察,充当了沙皇俄国侵略中国的马前卒。但是,马达汉在为时两年的考察中,又有效地进行了历史学、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的考察,留下了大量科考资料、照片、实物,所有这些今天都成了不可再生的历史遗产,对我们了解和研究晚清时期的历史,特别是20世纪初新疆的历史、社会、人文、地理和中外关系等方面,均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同时,马达汉的日记、回忆录、军事调查报告书、照片和实物也涉及卫拉特蒙古社会方方面面,也都成了今天我们研究20世纪初卫拉特蒙古的难得的第一手资料。

如同马达汉的考察具有军事间谍和科学考察的双重性一样,马达汉作为一位历史人物,同样也具有两重性和复杂性。他作为俄国军官为俄国利益尽责尽力,但作为一个小国的民族主义者,他对于受到列强欺压的中国又寄予同情和希望。马达汉在伊犁考察期间,对俄国在中国的霸道行为进行抨击,在1907年4月20日的日记中写道:“中国的领土上驻扎着这样一支配备大炮的俄国军队,实属特殊,不可想象,现在正处于民族觉醒时期的中国对于伤害其主权的行为究竟能容忍多久!”马达汉在同一天日记又写道:“图尔扎的俄国领事馆在其没完没了的中俄商务和刑事纠纷中也有一项令人生厌的任务,就是保护那些无赖的利益,而且仅仅是为了维护俄国的尊严。”(30)

马达汉对中国抱有良好的感情,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中国需要一个坚定的中央政府,一支强大的国防力量,一个现代化的行政和技术队伍,以及新的公路和铁路通道,但首先需要的是和平。”(31)马达汉当时将希望寄托于实施新政后的清王朝,他在《军事报告书》的“总结”中如此评议:“现在可以有把握地说,改革(指清末新政——引者)已经深深扎根,想把它斩草除根已不可能,焕然一新,正在苏醒的中国,现在已不是不可实现的和强烈期待的梦,也不是遥遥无期的可能,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32)显然,马达汉没有认识到腐朽的清帝国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清末新政挽救不了清帝国的命运,三年后,建立了268年的清帝国在辛亥革命的烈火中崩溃了。

如果从十九世纪算起,新疆考察已经跨入第三个百年——二十一世纪,为了更好地承前启后,马达汉的新疆考察作为外国探险家新疆考察的有机组成是不应该被忽视的。

注释: ①《马达汉西域考察日记1906-1908》,(以下简称《马达汉日记》)第168页,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04年。 ②《马达汉日记》,第170页。 ③《马达汉回忆录》王家骥译稿,27页。按马达汉关于中国考察回忆录,将以《骑马跨越亚洲——芬兰探险家马达汉新疆考察纪行》为书名,并配上百余幅马达汉考察期间的所摄照片,于2008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结集出版。 ④《马达汉回忆录》王家骥译稿,30页。 ⑤《马达汉日记》第192页。 ⑥《马达汉日记》第204—205页。 ⑦《马达汉穿越新疆至北京的军事考察报告1906-1908》阿拉腾奥其尔译稿,26页。以下简称“军事报告书”,本篇调研报告与马达汉撰写的另一篇报告《访撤里与西拉裕固族》将结集,以《马达汉中国两部考察调研报告合集》为书名,2008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 ⑧马大正、成崇德主编:《卫拉特蒙古史纲》第323页,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 ⑨《马达汉日记》第167页。 ⑩《马达汉回忆录》王家骥译稿,第30页。 (11)《马达汉日记》第235页。 (12)《马达汉日记》第171页。 (13)《马达汉日记》第171—172页,《马达汉回忆录》王家骥译稿,第27—28页。 (14)《马达汉日记》第224—225页。 (15)《马达汉日记》第225页、226页,刊有汗王母在大蒙古包的照片。 (16)《马达汉日记》第226页。 (17)《马达汉日记》第228页。 (18)《马达汉日记》第233页。 (19)《马达汉回忆录》王家骥译稿,第31页。 (20)《马达汉日记》,第169—170页。 (21)《马达汉日记》第170页。 (22)《马达汉日记》第233页。 (23)《马达汉日记》第205页。 (24)《马达汉日记》第172—173页。 (25)《军事报告书》阿拉腾奥其尔译稿,第26、27页。 (26)《军事报告书》阿拉腾奥其尔译稿,第14页。 (27)参阅《马达汉日述记》第206—207页。 (28)参阅《马达汉日记》第242—243页。 (29)《军事报告书》阿拉腾奥其尔译稿,第14—15页。 (30)《马达汉日记》第178、79页。 (31)《马达汉回忆录》王家骥译稿,第8页。 (32)《军事报告书》阿尔腾奥其尔译稿,第1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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