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6日星期六

一个汉人去林彪死去的地方——蒙古国温都尔汗

2007年8月下旬,我去买从北京直达蒙古首都乌兰巴托的火车,两星期内的车票全部售空。每年6月到9月,是蒙古气候最好的时候,自然成为去蒙古旅行的旺季。我决定改乘汽车,到达中蒙边境后,再转火车去蒙古的乌兰巴托。

  下午5点刚过,我来到北京木樨园长途汽车站。6点30分开往中蒙边境二连浩特的长途客车,停在车场左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找到了自己的铺位,爬了上去。买票时,特别要了右侧第一排上铺位置。我把车上棉被放在身后,靠在上面,透过正前方大车窗向外看,视野极佳。汽车沿着八达岭高速公路向西北方向行驶。舒舒服服靠在铺上,我开始回忆起我的目的地,那个人烟稀少,带有些世外神秘感的国家。两年的时间,过得会是这么快。2005年8月,我第一次去蒙古旅游,在那里度过了两个星期。

客车到达二连浩特时,还不到凌晨4点,比我预想的早了很多。我知道火车站附近有几家宾馆,但苦于天黑,看不清宾馆标志。出租车司机把我拉到了几条街外,质次价高,他可以拿回扣的关系宾馆。

  上午9点,我来到二连火车站对面的国际列车售票处,购买当日下午从二连发车前往乌兰巴托的火车票。10点钟开始售票,烈日下,人们排成了不长不短的队。排队购票者中间,中国人与蒙古人大约各占一半。蒙古人夹塞理直气壮,走过来前看看后看看,喜欢哪个位置,直接就站进去。下一个就轮到我去卖票窗口,一位妙龄蒙古女郎走过来,招呼没打,大模大样站到了我的前面。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苏交恶,这里是边防前线。如今这座边境小城街道繁荣,许多乌兰巴托人专程坐火车跑来购物。

第二天早上,我到达蒙古首都乌兰巴托。我准备从乌兰巴托前往达达勒苏木旅游。有几条不同的路线,偶尔还会有从乌兰巴托出发的直达车。我对着地图,请“戈壁旅游”旅店漂亮的女店主参谋,策划最佳的东行路线。达达勒苏木位于肯特省境内。我先在地图上找到肯特省省会。我有一个习惯,见到新的外语地名,总是看看我会怎么把它翻译成为中文。我研究着这个肯特省会城市的英文名称:“Ondorkhaan”,反复拼读,想把它准确念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好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念了几遍,突然灵机一动,知道了为什么。

  温都尔汗!林彪全家出逃飞机坠毁的地方。
  第二次来蒙古,我竟然忘记了上世纪70年代初,在蒙古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大事。我在地图上描了描,基本上是顺路,自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我选择了先到温都尔汗,然后转车去达达勒苏木的路线。

  我当即去汽车站,买了两天后早上8点钟由乌兰巴托发车去温都尔汗的车票。在蒙古的省会转车去更小的地方,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林彪事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从头到尾都还有着许多未解之谜。

  帮助我出谋划策的女店主40岁左右,在苏联读的大学,使我惊讶的是,她居然不知道有林彪坠机这回事。是啊,林彪在蒙古连个屁都不算一回事儿!我下楼出去,在大门外遇到了会四国语言的一楼店主包洛德,他正在冲洗他的四轮驱动的丰田。

  “我说,你去过温都尔汗吗?”我小心地试探性的问包洛德。
  “去过好多次,怎么样?”
  “你可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与中国有关的重大事件。”
  他困惑的望着我。什么事啊?
  “36年前。”我接着说...

  “啊,我不需要知道,你说的是林彪坠机的事情吧,我专门去了一次现场。”
  “跟我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林彪是你们的二号领导人,对吧?许多年前了,啊,19年前,我去的坠机现场。当时飞机还在那,我记得机头朝上,机身和尾部都融化了。后来俄国人走了,那架飞机残骸也被人拉走了。”

  “谁拉走了飞机残骸?”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听说当地牧民把剩下的东西做价,当成废金属卖给了中国人。”
  “对于坠机原因,你们蒙古政府的官方解释是什么?”我还想继续探究...

  “我不记得有过官方解释。很长一段时间内,老百姓传说是中国的林彪,政府对此事严加保密。后来听当地人说,飞机坠毁十几分钟以后,就有军人赶到了现场,设立了封锁线,以后若干天时间内,没有人能接近现场。”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那就是说,蒙古(苏联)方面在飞机坠毁前,就已经对其有紧密的跟踪,并且提前做了相应的封锁现场的部署。

  “我还听人说过,林彪根本没在那架机里面。哎,你觉得他在不在里面?”包洛德反过来问我。

  “我也听说过这种说法,所谓林彪已经在飞机坠毁前一天死亡。但后来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原因是近年来,几个很接近林彪的当事人的回忆,基本上都符合中国政府的林彪死于坠机的说法。那些当事人有些已经在国外定居,似乎没有再保守秘密的必要。”

  还是没有谜底,不管怎么样,实地去看看。
  9月中旬的乌兰巴托,寒意渐浓,清晨时分尤甚。我来到了汽车站。背着一个双肩跨包,提着一个小手提包,带上了旅游指南,照相机,卫生日用品,几件替换衣服,少量食品,蒙古语简单会话手册。我计划离开10天左右。

  蒙古属于世界上背包旅行最便利的国家之一,交通不算发达,旅游服务设施稍感欠缺。此外,蒙古语好多不包含元音的发声,大大增加了模仿的难度,自然也增加了利用会话手册进行交流的难度。

  我坐在左面靠窗的位置,是前后两排间距不大,坐着很舒服的那种中型客车。我旁边是一位胖胖的中年女性,随身带着个大号编织袋,她比我来得晚,上车后,我站起来帮她把编织袋放到头顶行李架上。她往座位上一坐,我再往窗口挤一挤。

  温都尔汗是肯特省的省会。从乌兰巴托到温都尔汗全程330公里,行车8小时,大部分是高等级公路,汽车行走平稳,在蒙古旅行,算得上是难得的享受。

  肯特省由西北部的肯特山脉和东部的大平原组成,离开乌兰巴托,向东走不太久,就进入了省界。路两边都是大草原,这个季节,草地已经失去了碧绿。

  可能是早晨起得早,车里的许多人在打瞌睡。我没有睡意,取出旅游指南,翻看寻找上面的肯特省地图。旁边的妇女说了句什么,我朝她笑了笑,摇摇头,表示听不懂。她用手指着左面的车窗,意思是你向外看。

  离开公路不远的平原上,矗立着一座超巨大的银色雕像,骑在战马上的成吉思汗雕像。成吉思汗身披铠甲,面向东方,雕像下面是高大的基座。我们的客车没有减速,雕像从车窗外掠过,我回头向侧后方望去,只见广阔的草原背景下,阳光洒在岿然傲立的成吉思汗身上,给人横空出世的感觉。没想到路上有这么个漂亮风景。我扭头朝邻座女士感谢的笑笑,伸出拇指表示赞赏,她骄傲地点点头。

  客车到达温都尔汗,已经是下午4点。按照旅游指南的推荐,我住进了城东边的额尔德斯宾馆。蒙古建筑绝大多数是前苏联设计,大而粗糙,千篇一律。如果是到了比较小的城市,这种特点尤其明显。宾馆房间很大,摆放着几件简单粗笨的家具,至少有十几只苍蝇在房间内飞舞。

  温都尔汗是省会,有两万人口,城里平时看不到几个人。城中心有一个广场,广场正中一辆苏式坦克纪念苏联卫国战争。广场北面是博物馆,图书馆,市政厅,以及其它政府部门。值得一提的还有位于城西的一座佛教寺庙,里面有十几个喇嘛。17世纪时,这座寺庙本是蒙古的第一所佛学院,全盛时期,曾经有过1000名喇嘛。1938年春,在苏联指挥下,逮捕了喇嘛们,毁掉了原有的建筑。

  我计划雇辆车,去林彪飞机坠毁的地方。网上资料显示,准确的坠机地点,是在温都尔汗北70公里处的贝尔赫苏木附近。没有当地人的帮助,我不可能找到那个地方,从而我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英文翻译。

  借助于手边的会话手册,我在投宿的宾馆内,在市邮电局内,在邮电局旁的网吧内,在城里的几家饭店内,到处打听有没有谁能够讲英文,结果是一无所获。第二天是星期六周末,我继续寻找,结果在市图书馆得到了一点有用的线索。女馆员比划着建议,星期一上班后,我去当地的中学试一试,学校里面有英文老师,她给我写下了英文老师的名字。这个方案似乎可行,问题是,老师可能抽不出时间陪我。

  出师不利,比原来想的更困难,我心里很沮丧。

  傍晚前后,我在宾馆呆不住,走出门漫无目标,从城东逛到城西。肚子有些饿了,走进了加油站后面的一家饭店。饭店的营业面积不小,空荡荡没有客人。吧台前,一个看上去很有风度的中年女士,旁边还有两个小姑娘服务员。我选择了靠门口的餐桌,拿起菜单本看,上面的菜居然有中蒙两种文字。

  中年女士走过来,用蒙语问:“您想吃点什么?”
  我问她:“您能说中文吗?”
  几句话过后,原来她是蒙族人,住在内蒙古新巴尔虎右旗。她的丈夫是那边一家酒店的厨师。这家饭店的老板是肯特省的省长,去中国访问时,邀请她们夫妇两个来这里,帮省长经营这家饭店。因为她会蒙语,能与当地人交流,实际上可以算是这的经理。她把丈夫叫出来,丈夫是汉族人,中等身材,长得很精干,话不是特别多,人非常和气。

  “你是来考察生意的吧?”中年女士问我,她姓包。
  “不是,我是个游客。”我回答她。
  她很惊讶,你怎么会一个人旅游来到这里?我向她解释,我的旅游计划是去北边的达达勒苏木,因为是顺路,决定在温都尔汗拐个小弯,看看林彪飞机坠毁的地方。我需要请个英文翻译陪我一块去,现在还没有着落。

  原来是这样。夫妻两个开始帮我想主意。两个人都没有去过坠机现场,对具体行程说不出什么来。但是,他们有个现成的人选,应当能帮上我的忙,只是不知道时间安排上是不是能合适。省长有个外甥,名字叫钦日格,由于生意上的原因,经常在温都尔汗与达达勒苏木之间来回走,他的英文讲的非常好。

  “说来真是凑巧,”包女士说,“前几天我碰到钦日格,他说新买了一本书,这的蒙古人写的,说的就是林彪事件。他还问了我一些问题。说不定他会有兴趣也去坠机地点看一看。”

  真是无巧不成书。我请她无论如何帮我联系一下,没问题,她说,不过要等到星期天晚上钦日格才会过来。我告诉她,我的时间可以灵活,大不了在温都尔汗多等两天。困扰了我两天的问题,突然就这样解决了。

  当我坐上钦日格开的丰田面包车,前往贝尔赫苏木时,已是三天后了。我们一行总共四个人,钦日格带着两个助手。林彪葬身之地位于贝尔赫苏木附近。钦日格今年26岁,乌兰巴托人,大学毕业后,来到肯特省发展,英语很流利。他目前的主要工作,是负责监工正在达达勒苏木建造的一处旅游村。对于林彪事件,他知道得很少,近来才开始感兴趣。

  “听说你手头有本关于林彪的书?”我问他。行驶中,我坐在驾驶位旁边,钦日格的两个助手坐在后面。钦日格一只手在身边皮包内搜索,摸出来一本书,递给了我。是本蒙文书,书中封面封底有许多照片。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关心过这件事,看这些照片还是觉得新奇,一个逝去的荒唐年代的记录。其中有蒙古方面拍摄的现场照片,我是第一次见到。

  “这本书里有没有讲飞机是如何坠毁的?”这是我真正好奇的问题。
  “没有肯定的结论。如果说有人知道真相,那也只能是俄国人。但据书上讲,俄国人也是被搞了个措手不及。”林彪出逃的时候,蒙古的边防实际上是前苏联在操作,蒙古政府只是摆设而已。

  “说说看,你有何高见?”钦日格反过来问我,“是不是中国导弹打下来的?”
  “我不知道,但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那么我认为不是中国方面打下来的,因为既不合乎常识,也不合乎逻辑。”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包洛德说的,苏联人很快封锁现场的事情。我接着说:“不过我同意你刚才的话,坠机的原因可能真的没有人知道。但如果有人知道,那一定是个俄国人,他们装哑巴,那这件事就永远是个谜。”

  两个小时后,上午11点钟左右,我们到达了贝尔赫苏木。钦日格要我们几个人在车里稍等,他去找当地人问问,坠机地点是在哪个方向,怎么个走法。地点是在离贝尔赫苏木不到10公里外,这点是肯定的。问题是一旦走到草原上,地貌处处相似,找到具体的坠机位置,决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们转向朝东南方行驶。车窗外面,仍然是在蒙古到处可见的风光,茫茫的草原,起伏的丘陵,泛黄的秋草,偶尔的羊群与蒙古包。大约半小时后,钦日格把车停在路边,我抬眼四面一看,目光之中,全都是荒野。

  “是这里吗?”我有些疑惑。
  “我还拿不准。”钦日格回答。
  我们从车上走下来。这时候我看到了,路的另外一面,距离我们大约百米外的荒野之中,有一座栏杆围起来的,孤零零的白色佛塔。

  “也许是这儿吧,你看看,是不是林彪死后,有人来这立了一座塔。”我半开玩笑半认真。
  “我想不会的。”钦日格说,“这塔确实是亲属立的,为了纪念家中死去的亲人,不过这肯定是当地人的塔,并且是在1990年以后。在那之前,这样的塔是不允许建立的。”

  他说的有道理,但怎么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野里冒出来这么个佛塔?莫非曾经有过哪个游牧人家,住在这里的时候,家中没了亲人?从佛塔的形状规模,好像不是普通牧民人家立的,如果是有势力的人家,怎么会在这样的荒野?

  钦日格回到车上,找到了他的那本书。他四面八方转了转,看看书,抬头望望远方,再看看书,反复了好几遍。我知道了,他是在根据书中的现场照片,对比远处的山形。

  “咱们走,”钦日格招呼大家上车,“不是这里。”
  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当地的向导。靠自己这样瞎碰,看来没有多大希望。
  往北边望过去,很远的地方有个蒙古包,钦日格打方向盘,把车转上了草原,直接朝蒙古包开过去。我用手托住棚顶,草地坑洼很多,不小心颠起来会撞脑袋。

  “林彪家里,还有亲人吗?”钦日格突然问我。
  “他出逃的时候,女儿没有跟着走,如果没有意外,他应当还有活着的亲人。”我在心里算了算,“他女儿现在是60几岁的人了。”
  “他只有一个女儿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应当是一儿一女,妻子和儿子都在飞机上。”我回忆了一下,“对了想起来了,据说正是他的女儿,把全家出逃的行动报告给了当时的总理,以致他们走的非常匆忙,好像是飞机起飞时,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钦日格扭头看着我:“真的吗?那他女儿不是要了全家的命?”
  我没有回答。疯狂的造神运动,残酷的政治斗争,再与人性搅和在一起,我说不清楚。

  我们一共走访了四个蒙古包,才最后找到了一个可以带路的牧人。第一家蒙古包内只有女主人在,她甚至从来没听说过有飞机坠毁这件事。后两家都听说过,也知道现场就在附近,但都没法说出准确的位置。

  十几分钟后,牧人把我们直接带到了坠机现场。
  这是块硕大的半沙漠草原盆地,现场比较平坦,周围远方是隆起来的山丘。我从钦日格手中拿过来他的那本书,就着照片对了一下山形,准确无误,就是这个地方。数十载岁月的侵蚀,离开坠机现场百米开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靠近一些,在方圆几百平方米的圈内,可以明显感觉到与周围不一样。

  我走进了坠机中心圈内。一只印着成吉思汗肖像的伏特加酒瓶,端端正正立在坠毁地的正中央。成吉思汗伏特加是蒙古生产的最好的伏特加,价格比较昂贵,不是生活在这里半沙漠区的牧民消费得起的饮料。酒瓶内没有酒,但瓶子内外几乎一尘不染。看起来近一两天中,有人曾经从远处来过这个地方,留下了这只空酒瓶。酒呢?喝掉了?还是洒掉了?谁还能记得这里呢?

  曾经烧焦的土地,已经稀稀拉拉长出了青草,毕竟36年过去了。我弯下腰在地面上仔细查看,寻找坠毁飞机上残留的小物件。只不过十几分钟,我捡到了五件东西:一只锈的很厉害的螺栓,一个扭曲的线轴形状的金属零件,一块溶化后重新凝结的铝合金铊,一个半边烧焦了的电容器,还有一块质地很好的白色细磁茶杯的残片。

  钦日格和他的两个助手,也在聚精会神弯腰搜索。他们捡到的最好的东西,是一只烧焦的变压器线圈,应当是仪表里面的东西,比我的电容器大得多。想跟他把线圈要过来,没好意思开口。看他们认真的样子,显然也想留几件纪念品。

  还是无法推测飞机坠毁的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飞机在接触地面时,没有发生猛烈的撞击,因此爆炸是发生在飞机降落之后。尽管含沙地面非常坚硬,从天而降的撞击不会不留下一个深坑。另一个证据是,这是个相对于四周比较平坦的地区,有可能飞行员在迫降时,对地面条件做过选择。

  在蒙古草原上起降中小型飞机,并非不可能的事情。据说早年的蒙古民航驾驶员,会把苏制小型民航机直接降落在草原上:“看到下面的蒙古包了吗?”他会告诉乘客,“我有个哥们儿住在那,好久不见,我下去看看,你们也进去休息喝杯茶。”看完朋友后,开飞机接着走,跟公共汽车一样。

  再向北二百公里以外,就是蒙俄边界。林彪全家的死亡带有些宿命的色彩。
  回到车上重新上路后,钦日格突然对林彪事件兴趣大增。他一边接着开车,一边向我提了一箩筐问题。他属于以后的一代人了,我先测验一下他的历史知识。

  “知道毛泽东吧?”
  钦日格点头。

  “上世纪60年代,毛泽东在中国搞过一场文化革命,这个你也知道吗?”
  “当然知道,虽然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这些在中学历史课里都学过,”他伸手拍拍皮包,“我的这本书里面也有介绍。”

    毛泽东发动文化革命的时候,林彪是最重要的支持者,三年后,他正式成为毛泽东的接班人,并写入了中共党章。因此,在文革初期,他起到了非常恶劣的作用。但当他的接班人地位确定后,在下一步的政策方向上,他与毛泽东产生了分歧。新的历史分析资料表明,林彪当时认为,中国应当开始更重视国家经济建设。这样的看法,意味着结束甚至否定文革,当然是毛泽东所无法容忍的。于是林彪在利用权术登上了自己政治生涯顶峰的同时,逐渐失去了毛泽东对其忠诚的信任。此后,政治联盟间争夺权力的激烈斗争又持续了两年,终于在1971年9月,林彪携全家出逃国外,葬身蒙古荒原。

  林彪出逃事件爆发时,中国仍然处于已持续了五年的文革狂热之中。这个突发的恶性事件,对中国民众尤其是对知识阶层心理上的震动,怎样形容也不过分。人们开始冷静下来思考,这个国家是不是出了根本的问题。林彪死后的1972年,文革势力收敛,中国社会出现短暂解冻。可惜好景不长,在毛泽东的默许下,极左势力反扑,开始了新一轮的灾难。然而,林彪事件所引起的强烈震动,导致了人们对文革的态度,有了本质上的变化。以后的几年中,尽管极左势力花样不断翻新,但已经逐渐失去了民心支持,强弩之末,越来越处于守势了。

  “可以这样来理解,”我对钦日格说,“林彪事件为中国摆脱极左思潮,七年后启动伟大的改革开放,做了意识上转弯的准备。即使不去讨论林彪当时的主观愿望,因为确实还有太多的谜团,只着眼于实际效果,也应当承认,在决定中国命运的重要关头,林彪事件客观上促成了文革的结束,以及后来的根本转折。”

  钦日格静静的听着,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事情。后来我发觉,这个家伙真正感兴趣的,是想着如何利用飞机坠毁地,吸引中国游客,在肯特省未来旅游发展中牟利。

  “等我过些天回到温都尔汗,”他说,“我去省博物馆跟他们谈谈,看看能不能在历史展区里增加个有关林彪的栏目。”思索了片刻,他接着说:“你估计会有好多中国游客来这访问?我得追踪一下那架飞机残骸去了哪里。”

  “没错呀,”我说,“回去后,跟你的省长舅舅说说,在博物馆开辟一个专栏。将来有多少中国游客会来这儿?那我可说不出来,但不管怎么样,发生在你们邻国领导人身上这么大的事情,总该在地区的博物馆里有个位置吧。”

  随后一段时间,我们不再说话。与其他蒙古汽车驾驶员一样,钦日格车开的很疯,面包车在半沙漠的土路上下颠簸。我从口袋里取出捡来的纪念品,用纸巾拂去尘土,一件件仔细端详。金属部件锈蚀严重,看不出个所以然,但小小的镀膜电容器上,还能清晰辨认出“BRUSH”这几个字母。BRUSH是英国一家电子产品公司的名称,三叉戟飞机制造厂的电子零件供应商。

  “你在想什么?”看到我盯着这些东西沉思,钦日格又忍不住问我。“没什么,”我说,觉得有些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