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21日星期三

青色内蒙古

呼和浩特这座散发着历史韵味的城市。这座富有文化底蕴的城市,于16世纪后半叶由土默特蒙古领袖俺答汗建立,并命名为“呼和浩特”,蒙古语的含义即“青城”。俺答汗之所以用青色命名这座新兴的城市,可以说是反映了当时蒙古人崇尚青色的习俗。直到今天,青色仍是蒙古人最喜爱的颜色之一。青色在蒙古文化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特殊意义?蒙古人何时开始崇尚青色?这一习俗在民族文化交流的历史进程中,曾经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些问题的背后,实际上勾勒出16世纪下半叶蒙、藏民族间千丝万缕的文化交融。

众所周知,13世纪时,蒙古人主要崇拜长生天,而蒙元时期的历史文献中,从未出现过关于蒙古人尚青的记录。从目前所见最早的文献来看,蒙古人起初尚白,比如:成吉思汗建国时,树九斿白纛;元朝时贺正拜天,君臣皆衣白裘;正月称“白月”;善、福、顺、吉皆言“白”,而衣食住行无不以白为尚。何以在两百多年之后,蒙古人突然选择青色作为本民族的代表色?而所谓“青色蒙古”的观念又是如何形成,乃至广为流布的?要圆满地解答这些问题,唯有求诸历史文献与图像。
  
关于“青色蒙古”最早的文字记载,首见于蒙古文献《十善法白史》。《白史》的要旨,主要是通过佛教的世界观,宣扬佛教指导王政的治国思想,即所谓“政教二道”的并行。关于《白史》的成书年代,学界一直有所争议。过去有部分学者相信《白史》文本的表面叙述,或认为《白史》为忽必烈本人所作,或认为其为元代文献。然而事实上,只要稍加察辨,不难发现《白史》中所宣扬的政教制度,在蒙元时期并不存在。不仅如此,《白史》中甚至出现许多蒙元时期根本未曾出现过的官职与概念。近年来,笔者通过历史语文学的方法,试图以文本批判的视野,对《白史》重新进行解读,发现《白史》的成书,实际上与16世纪下半叶俺答汗政权的建立有着密切的关系。如《白史》中再三提及的重要官职“浑臣”(蒙古文音QONCIN),实际上就是16世纪藏语安多方言“欢钦”(藏文音dpon chen,卫藏方言读作“本钦”)的对音。相较与蒙元时期卫藏僧人在朝中位居主要地位,俺答汗则在1570年进入安多地区后,与当地的藏传佛教徒建立了紧密的合作关系,这也正是《白史》中的藏语借词,多源于藏语安多方言而非卫藏方言的历史原因,对此笔者已撰有专文考释。由此看来,《白史》的文本性质,并不是为了真实地纪录13世纪蒙元的政教制度,而是为16世纪末俺答汗的新兴政权,从宗教层面提供合法性。
  
如果能够正确地认识《白史》的写作背景,便能进一步分析其中“青色蒙古”的历史文化意涵。除了“浑臣”等不见于蒙元时期的职官名外,《白史》中也出现了许多13世纪未曾出现过的特殊思想,其中“五色四藩”便是最为显著的例子。《白史》中曾数度提到“五色四藩”观念,亦即将世界中五个大国一一对应上五种颜色和方位。《白史》如是解释道:“五色四藩大国,即东方之白色肃良古惕、速而不思,南方黄色撒儿塔兀勒、兀儿土惕,西方红色汉儿与南家子,北方黑色吐蕃与唐兀惕,东北必贴古惕,东南巴勒布,西南奇列惕,西北大食,中央之四十万青色蒙古与瓦剌。”《白史》以后所撰写的蒙古文献中,也纷纷出现“五色四藩”的说法,然而18世纪的蒙古人,已经不能完全通晓这个概念的成因,学者也出现了不同解释。如衮布扎布《恒河之流》(1725年)、答哩麻固什《金轮千辐》(1739年)及罗布藏丹毕坚赞《黄金史》(18世纪中叶)皆对“五色四藩”的含义进行了各自的诠释,将“四藩”的蒙古文理解为“四夷”,并列举各种四个一组的民族和部落。这些诠释中,罗布藏丹毕坚赞的诠释具有独到之处,他将“五色”解释为佛教中的“五智”,即平等性智、成所作智、大圆镜智、妙观察智和法界体性智。此说或为“五色四藩”的真实意涵提供了一丝线索。那么,何以象征各民族的“五色”,竟与藏传佛教有关?
  
根据密宗佛教的理论,所谓的五智,正体现在金刚界曼陀罗中的五方佛之上。一般认为,密宗佛教的思想体系,形成于公元7世纪的印度,其后传入西藏,而密宗金刚乘也成为藏传佛教的主流,“五方佛”正是金刚乘教法的核心。所谓五方佛指的是:毗卢遮那佛、阿閦佛、宝生如来、阿弥陀佛,不空成就佛,而五佛不仅对应五智,也同时各有对应的颜色、方位与象征物,主供佛居中,其他四佛居于四周,这就是五方佛曼陀罗的五色四藩。而《白史》中出现“青色蒙古”的说法,也正与五方佛有关。在金刚界思想中,五方佛中经常位居中央的毗卢遮那佛,其代表色是白色而非青色。而在蒙古人的思想世界中,青色又是如何取代白色,成为“中央”的代表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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