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4日星期六
蒙古:负债之人难自立
大宗商品疲软对蒙古经济打击严重,蒙古外债总额已达235亿美元,其中约84亿美元为政府债务,民众也举债度日。
负债之人难自立,染虫之畜难长膘。——蒙古民间谚语
在乌兰巴托最大的肉类批发市场,摊主甘图乐和尔(Gantulkhuur)打理着面前的一块块去皮羊肉,她已成为席卷整个蒙古的债务狂潮中的一个小组成部分。她猛地拿出了一本小账簿,纸页上用工整的西里尔字母记录着一行行名字和数字,记录越往后越密,因为赊购的零售商已经成了她的主要买家。就零售商们而言,他们销售的是较小块的羊肉(蒙古人的主食),也出售价格较便宜的羊杂(因为顾客们正在尽可能地节约使用自己的储蓄)。
“过去我一天之内就能把所有的肉卖完,但现在不行了,”甘图乐和尔说,“人们的购买力下降了。”
在大宗商品繁荣期,蒙古曾是新兴市场经济体中的宠儿。外国矿业公司蜂拥而入,开发该国草地和沙漠之下蕴藏的矿产资源,受此推动蒙古2011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增幅高达17%。但在繁荣周期顶点依靠债务融资的支出狂潮过去之后,这个内陆国现已成为受大宗商品市场下行打击最重的国家之一。
蒙古的自救努力凸显出了“资源诅咒”(resource curse)的危险——该理论认为,拥有丰富自然资源的国家将发现自己听命于繁荣萧条交替循环周期的摆布,而这种交替循环能够摧毁财富积累。
如果自救成功,蒙古就能通过吸引日本或者美国这样的“第三邻国”盟友,继续充当在中国与俄罗斯之间取得平衡的“缓冲国”。如若失败,当前小心翼翼的平衡就有可能告吹,这将有利于中国;蒙古将被吸入中国的势力范围,就像柬埔寨、老挝或者一些实力较弱的中亚国家一样。
近来,蒙古政府宣布将精简预算,并把利率上调了4.5个百分点以阻止本国货币不断贬值。国际金融机构现已开始准备提供贷款援助,以应对蒙古为了顶住明年森然逼近的债务偿付危机而可能提出的援助请求。
与此同时,中国债权方开始要求蒙古政府给予他们更多的投资特许权,西方投资者也曾就类似问题表达过不满。即便蒙古成功渡过了财政危机,个人和企业仍然要在高得过分的利率环境下艰难应对债务。曾以游牧生活方式而闻名的蒙古人如今大多已变成了城里人,自给自足的传统文化被几乎每个人都背负债务的生活方式所取代。
矿业资金的涌入有助于创造就业岗位和社会福利计划,来自世界银行(World Bank)的数据显示,这两点使蒙古的贫困率从2010年的39%降至了2014年的22%。但在城市里生活也意味着处处都要花钱——从食品、服装到儿童保育,而就业机会和政府的现金救济则在日渐枯竭。
改革机会
甘图乐和尔表示,随着生活变得“较为艰难”,买家们从现金支付向赊购的转变从去年秋天开始加速。但她随后停下来道:“和你聊这些没问题吗?我担心这会不利于蒙古的形象。”
近来,蒙古政府整固了预算,同时向忧虑的民众披露,即便缩减开支,预算赤字与GDP的比例仍将达到18%,远高于4%的法定上限,而政府债务与GDP的比例也将达到78%,远高于55%的目标水平。
上述公告导致购买美元的规模猛增,而这又使蒙古本国货币图格里克急剧贬值,成为了今年8月全球范围内表现最差的货币。受此影响,蒙古将利率上调至15%的水平,并对一天内能够提取的外国货币金额施加限制。
据估计,目前蒙古的外债总额为235亿美元,近乎为该国120亿美元经济体量的两倍。在这些外债当中,约有84亿美元为政府债务。蒙古国会议员贡布扎布•赞达沙塔尔(Zandanshatar Gombojav)表示,过去一年来,“蒙古的形势严重恶化,但对于经济改革来说这是一个机遇”。赞达沙塔尔曾为执政党蒙古人民党(Mongolia People’s party)担任过数个金融职务。蒙古的改革举措包括削减开支,以及在大宗商品周期将很快复苏的期望下推动的新矿产项目。
大规模的债务偿付将于明年3月开始,届时蒙古开发银行(Development Bank of Mongolia)发行的一笔5.8亿美元的债券将会到期。该行在未来两年必须偿还17亿至18亿美元,其中包括与中国央行之间货币互换协议要求的还款金额。
蒙古目前尚未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正式提出援助请求,但预计今年秋季该国将会这样做。
一旦蒙古求援,亚洲开发银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世界银行以及作为该国发展援助最主要来源的日本就可能以大约1%的利率向其伸出援手,这一利率显著低于蒙古现有债务的利率水平。中国主导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同样可能为蒙古的新项目提供融资,其利率水平将不超过2.5%。
蒙古曾在2009年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求助,并提前清偿了2.32亿美元借款(这得益于该国主要出口产品煤炭和铜的价格走强)。而这一次,蒙古的公共财政状况将再次取决于大宗商品价格的复苏。规模高达53亿美元的奥尤陶勒盖(Oyu Tolgoi)铜金矿扩建项目预计将于2021年开始大规模投产。
但蒙古政府将在长达15年的时间里无法从该项目中获得分红,这主要是由于根据一项安排,力拓(Rio Tinto)以伦敦银行同业拆借利率(Libor)加上6.5%的年利率水平为其承担的三分之一项目成本进行融资。
举债文化
不论是蒙古人民党还是蒙古民主党——后者今年7月以绝对劣势输掉了大选——两党在过去十年间都没能抵制住在每次大选前提高社保支出承诺的套路,那时政客们都沉浸在矿产将带来大笔飞来之财的期待中。很多支出计划都未被纳入官方预算,以避免超过4%的预算赤字上限。
这些项目包括提高公务员的工资水平以及月度“儿童补助”或者学生补贴等得民心的政府支出。其他贷款则是为了给雄心勃勃的矿产项目提供融资,不过这些项目从未能像计划的那样快地扩张,导致资金支出周期远长于预期。
此外蒙古还要偿还国际债券,最近一次的发行利率为10.5%。一位外国银行家表示:“没有任何其他国家的借款利率像蒙古这么高。其他国家的风险或许更大,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们就不会进入市场融资。”
举债已经改变了蒙古人的生活。还款利率为8%的补贴抵押贷款使年轻的中产阶级夫妇能够买得起公寓,进而紧跟着矿产繁荣引发了房地产泡沫。将蒙古各省连接起来的道路建设项目使国内外游客有机会游览这片土地。
有车一族通过两天一夜的旅程现已能够到达距离遥远的景点。近年来微型旅行社的数量迅猛增长,经营这些旅行社是那些会说英语、同时拥有一辆路虎(Land Rover)的蒙古人。
公路和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借款的一次性偿付构成了蒙古今年预算赤字的主要部分,因此,明年蒙古财政状况的稳健度可能将有所提升,预计明年预算赤字将相当于GDP的约12%。但受大宗商品市场下行影响的矿产企业以及赢得道路建设项目招标的特许权方所借贷款则引发了担忧。
很多人怀疑,这些建筑集团以较蒙古国内更低的利率从中国方面获得了贷款。图格里克相对于美元和人民币的贬值将导致这些贷款的偿付更加困难。
这是蒙古最深层的集体恐惧。800年前蒙古人征服了欧亚大陆的绝大部分地区,此后蒙古的疆域日渐萎缩,剩余部分在二十世纪初期被苏联和中国瓜分。
如今的蒙古拥有的山峦、草原以及沙漠面积跟法国一样大,并且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由民主政府管理,在此之前的几十年蒙古一直是苏联的卫星国。该国的绝大多数民众都明白,仅凭300万蒙古人是无法与戈壁沙漠另一边的13亿中国人抗衡的。
如今,沙漠已经阻止不了蒙古举债了。没有人说得清楚蒙古企业——或者管控这些企业的商人出身的国会议员们——向中国借了多少债。
蒙古央行曾与中国央行达成规模为人民币150亿元的货币互换协议,协议约定的贷款利率为6.5%。为维护图格里克汇率,蒙古央行动用了其中的约人民币110亿元(合16亿美元)。蒙古政界人士预计,该货币互换协议在2017年到期后将会续期。
中国方面对于其所提出的矿产、工业以及水库建设项目的延期以及相关合同条款的不断更改已经逐渐失去了耐心。
蒙古国内银行正在努力展开游说,力图阻止中国银行(Bank of China)在乌兰巴托设立分行,中国银行表面上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向蒙古境内的7000家中国小型企业提供服务。蒙古国内银行目前的贷款年利率约为22%至28%,私人借贷者的利率更是高达约36%。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资银行今年6月对企业的平均贷款利率为5.6%,而在中国的影子银行市场中,普遍的利率水平是10%至20%。
害怕被“拆台”
蒙古的银行家们担心,中国企业将立刻获得一种优势,因为借款者可以按照中国的利率水平迅速重新融资。这对于蒙古国内银行而言无异于是在拆台,同时还将加剧蒙古经济对于中国的依赖。
一位商人沮丧地得出结论:“他们将会吞掉蒙古。过不了几十年,我们就将变成外蒙古自治区。”
目前蒙古的私人贷款机构已经因为图格里克贬值而遭受了沉重损失。很多此类机构在海外以较低利率借入资金,随后再转贷给蒙古国内的购车者、小企业以及陷入困境的个人。部分此类海外借款成为了遍布乌兰巴托的典当行的资金来源,这些典当行的黄色招牌上声称可以用电视机、电话或者笔记本电脑换取借款。一些典当行还在门口贴上了标牌,宣传利率为9%的14日贷款。在利率更优惠的另一家典当行工作的一名女子表示——该行提供8%利率的30日贷款—到店的客户流很稳定,但过去一年中典当品的价值下降了。
蒙古国会议员赞达沙塔尔表示,很多人用来抵押贷款的养老金和工资已经算到了2018年。“这是存在流动性问题的另一个标志。”
银行向用养老金抵押贷款的个人收取18%的惩罚性利率,此举加剧了低收入阶层的整体负债程度。这一问题在乌兰巴托的帐篷区尤为严重,这些无序扩张的移民定居点使乌兰巴托成为了蒙古半数以上人口的居住地。这些繁忙杂乱、破败不堪的地区几乎都没有通水通电。很多家庭靠一些社会补贴计划过活,比如政府每月向每个孩子发放的9美元。
在一家用绿色条纹墙纸和蕾丝窗帘装饰的安静餐厅里,顾客们纷纷参与到了关于公共财政以及他们自身财务状况的热烈讨论中来。绝大多数人认为这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并为蒙古对中国的依赖感到担忧。
餐馆主人额尔德尼巴亚尔(Erdenebayar)目前“靠着一笔接一笔的借款生活”,此前他在错误的时机做出了开餐馆的决定,当时大宗商品周期刚刚开始由盛转衰。
他表示:“虽然蒙古人都在工作,但我们背负着债务。我们欠了其他国家的钱。作为一个蒙古人,我无疑非常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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