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前总统恩赫巴亚尔被捕疑云

4月13日的清晨，蒙古议员沙恩巴亚尔如大多数蒙古人一样，守在电视机前，关注着前总统恩赫巴亚尔住所外发生的一切。直播画面中，大批警力集中在恩赫巴亚尔的家门口，正准备展开逮捕恩赫巴亚尔的行动，罪名是涉嫌贪污。

沙恩巴亚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深深的不安，他决定要去恩赫巴亚尔的家看一看。当他赶到时，另外三名议员已经在屋里了。

晚些时候，警察突然撞开门，将屋内的人全部制服，之后，恩赫巴亚尔就被带走了。只留下他的亲友和四位议员，下意识地揉捏因被警察反关节擒拿而生疼的身体，一脸惊愕。

受欢迎的“草原布莱尔”
恩赫巴亚尔出生于蒙古首都乌兰巴托，曾先后到俄罗斯和英国接受高等教育。

早年他曾从事佛教书籍的译介工作。1990年，蒙古人民革命党结束了自1921年起的独裁统治，蒙古国迎来了史上第一次自由的多党议会选举；1992年，恩赫巴亚尔代表蒙古人民革命党当选议员，并担任文化部部长。在英国的经历让他意识到民主的可贵，因而在1997年当选蒙古人民革命党党魁之后，恩赫巴亚尔便着手开始对这个日薄西山的政党实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将政党的意识形态从共产主义确定为民主社会主义。

为重新获得政权，恩赫巴亚尔领导下的蒙古人民革命党与各种国际金融组织结盟，一直被认为是共产主义原教旨主义者的蒙古人民革命党开始公开站出来支持民主，支持市场经济。“我们是左派，”恩赫巴亚尔在一次访谈中说道，“但是已经从极端走到了中间。”

恩赫巴亚尔虽然承诺蒙古人民革命党会推进国有企业的私有化，但批评当时组成政府的民主党派联盟“推进私有化的进程有问题”，“我们不能直接将人民从他们的岗位上驱逐出去而不想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我们必须在私有化的同时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这样的腔调像极了英国首相布莱尔，事实上，恩赫巴亚尔毫不避讳布莱尔是自己的政治模范，他还自称是“草原布莱尔”。

恩赫巴亚尔的改革颇受人民赞赏，加之蒙古人民革命党保留了列宁主义政党对底层人民的动员能力，深入到80万受难于罕见气候灾难的游牧民中（当时蒙古国总人口才250万）警告他们，民主党派阴谋通过土地私有化来夺走他们祖辈生息的草原。2000年，无法忍受猖獗腐败的蒙古人，用10年前通过街头运动争取来的民主权力，将前独裁政党重新送到了议会最大党地位，恩赫巴亚尔自动成了蒙古国总理。

面对国内外对蒙古人民革命党再度掌权的的担忧，恩赫巴亚尔说：“全世界的人都该知道我们不再是那个共产主义的恶魔。”“民主会为你带来稳定，以及……安全感”，“如果你是一个民主政体，你会觉得更安全，比如朝鲜，他们就没有安全感，虽然他们想把权力握得久一点，所以我想民主意味着更多的安全感。”

恩赫巴亚尔还主动推进了蒙古和朝鲜之间的外交关系，旨在“促进朝鲜的民主化进程”。

作为凯恩斯主义的忠实信徒，恩赫巴亚尔从上任初始就开始大举推进基础设施建设，包括建造横跨蒙古东西的千禧大道，该工程对人口分布稀疏的蒙古产生了重大的经济效益，也成为蒙古进一步发展矿业的基石。恩赫巴亚尔治下的蒙古国，城市化进程竟相当于他当选总理前20年的总和。此外，在恩赫巴亚尔的外交努力下，俄罗斯免除了98%的蒙古欠前苏联的债务，该债务的总额原本超过2002年蒙古全国GDP的10倍。

遭遇“上帝之鞭”
2004-2005年，恩赫巴亚尔担任议会发言人，并在2005年当选蒙古总统。至此，恩赫巴亚尔成为蒙古历史上惟一一位当选过总理、议会发言人以及总统的政治家。

然而，即便蒙古人民革命党治下的政府有意控制经济改革的速度，蒙古这个长达71年处于封闭统治的国家还是为休克疗法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失业、收入不均等问题日益严重，医疗和教育的发展也陷入停顿，最让蒙古人民不能忍受的，依然是腐败现象的猖獗。

2011年，国际透明组织将蒙古的国际清廉度排名从第116名下调到第120名，而在恩赫巴亚尔当选总理前一年的1999年，蒙古还是43名，即便将评判标准的改变考虑进去，这仍然算不上是一个光彩的成绩单。虽然在恩赫巴亚尔执政期间，政府通过了多个反腐败法律，并成立了独立的反腐败调查局，但是政府依然没有拿出真正的勇气和意志去解决问题，恩赫巴亚尔的反腐败努力也被政治对手们指斥为“作秀”：通过的反腐败法律的真正推手总是三三两两，在议会不成规模，大多数议员也是碍于政治正确才勉强表决同意；而当时新成立的反腐败调查局竟然连执法权都没有（执法权是最近才赋予的，反腐败调查局正是使用这个执法权将恩赫巴亚尔逮捕）。

2008年，蒙古人民革命党再一次在议会选举中宣布胜利，反对派表示选举有诈。随后，在7月1日，恩赫巴亚尔生日这天，蒙古在共产主义时期之后最严重的一次骚乱发生了。时任总统的恩赫巴亚尔宣布4天的紧急状态令，这在蒙古也是第一次。骚乱导致5人死亡，大批对社会不满的无业青年放火烧了蒙古人民革命党的总部，这种愤怒在800多年前被称作“上帝之鞭”。

恩赫巴亚尔没能从这次打击中缓过来，2009年他竞选连任失败，2010年，蒙古人民革命党决定将党的名字改回上世纪初的“蒙古人民党”。恩赫巴亚尔和其他几位反对者干脆另起炉灶，重新注册了蒙古人民革命党，成了蒙古政坛的新生力量。

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现议会最大党蒙古人民党和民主党的支持率都在快速下降，而恩赫巴亚尔的蒙古人民革命党是最具影响力的反对派。下届议会选举就在今年6月，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政府逮捕恩赫巴亚尔，自然会让人议论纷纷。

政治暗算？
虽然对恩赫巴亚尔的指控是集中在经济问题上，但是其深层原因兴许可以追溯到2008年的骚乱。现任总统额勒贝格道尔吉正是当年选举落败的民主党党魁，恩赫巴亚尔一直指责额勒贝格道尔吉煽动甚至组织暴乱。至今为止，法院除了宣判了200多位暴乱的直接参与者之外，最多也就是调查了几个执行维稳任务的警官的不法行为。

大批警力在自家门口集结的时候，恩赫巴亚尔还坐在自己家里接受记者采访。“有错的不在那些警察，”他愤怒地说道，“而是那些利用他们的政客。我们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无论这会让我们落得什么下场，我没什么好怕的。”4月12日，在被逮捕的前一天，恩赫巴亚尔向媒体公开了一份在骚乱发生期间召开的国家安全会议纪要，以向公众说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想把罪责推给警察，他们想给遵循自己旨意的警察定罪。”

恩赫巴亚尔表示，对方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到嫌疑人名单里，何况自己还有法律赋予前总统的特别庇护，“他们无权对我进行刑事调查”。检察官回应说，反腐败调查局已经调查恩赫巴亚尔两年，多次召见却未被理睬；恩赫巴亚尔持有的是三级庇护，此级别的庇护并不意味着刑事豁免权。

无论是非如何，对恩赫巴亚尔的逮捕已激起了其支持者的大规模抗议。数百名支持者走上乌兰巴托的街头进行和平示威，但因为2008年的前车之鉴，学校在13日那天全面停课，外国领事馆也告诫在蒙古的本国公民不要外出。

“无论他有没有腐败问题，他都应该获得起码的尊重。”在欧亚网的报道中，一位72岁的示威者表示他不能接受他在电视中看到警察对待恩赫巴亚尔的方式。一位人权观察员说：“许多不曾支持恩赫巴亚尔的民众都开始同情他了。民众再次分化，我感觉这很危险。”

在回应本刊邮件提问时，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亚洲学专家朱利安·德克斯分析认为，恩赫巴亚尔作为时任总统，肯定和骚乱事件脱不了干系。恩赫巴亚尔只是在极力暗示反对派和事件的关系比自己大而已。另外，反腐败调查局已经获得了更多的自主权和执法权，他们不是没有理由否认对恩赫巴亚尔的逮捕是出于政治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