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这已经是我在蒙古国生活的第八个年头了,甚至在过几个月就第9年了。在外蒙我见过很多内蒙人,有商人、有游客、也有留学生、甚至逃犯我都见过。虽然他们来到外蒙后各有不同的选择,但是他们的出发点基本上是一样的,这里是蒙古国,一个蒙古人当家做主的国家。说实话大部分内蒙人在来以前,一般都做过很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们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外蒙人叫做或当做HUJAA,知道自己生硬的方言会被耻笑,甚至知道偶尔还会被抡打一顿,但即使如此,当自己亲生经历了这些以后,那种无法释怀的悲痛永远都超乎你的预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情绪就会逐渐把你所吞噬。你要问我在这里有没有受过白眼和排挤,我只能说偶尔也会有,记得有一次买不到直达呼市的火车票,我选择了做巴士从陆路口岸过关,因为临时找到的是一个较便宜的大巴,里面坐满了所谓的 "har naimaichid",一开始大巴里的气氛非常好,我还自告奋勇的跑到了前台讲段子,大家笑的都很开心,甚至好几个大妈还上来配合着玩闹,但当填写过关单的时候,那可真的让我终身难忘,我是大巴里唯一一个手持中国护照的人,刚才还管你一口一个"minii duu"的人,突然都好像看见了怪物似的一样盯着你,"oo.hujaa bsan sh de"的悄悄声此起彼伏,突然你被一种鄙视和嘲笑的氛围所包围,我发现自己立马变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小丑,其后的半个小时是如此的漫长,那种龌龊的感觉让我恨不得马上钻进车轱辘里。
你问在UB生活的内蒙人,每个人都有很多和这类似的故事,你不能怨外蒙人不懂历史,你也不能说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上有汉文化的烙印,即使你打小长在那里,只要一句"bi ooroo ovorlogchi mon",通常都会马上把交谈氛围降到冰点,不用说我们都知道我们蒙古人就是这么一副德行,如果把这个场景换到内蒙古,你绝对在熟悉不过了,呼盟人瞧不起南兴人、科尔沁瞧不起喀拉沁、巴盟人反感乌盟人、西部人瞧不起东部人、呼市人瞧不起牧区人,现在大家都讨厌鄂尔多斯。
为什么今天要谈起这些,那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事。我有一个朋友叫badrah,一个锡盟棒小伙,我在这里认识的内蒙人不多,而badrah就是我其中的一个内蒙朋友,虽然我们彼此并不太熟悉。说起来大家都愿意和badrah在一起,因为和他在一起你会忘记一切烦恼,他向来非常乐观,甚至可以说乐观过度,绝对一个性情中人。和很多在UB生活了多年的内蒙人相比,他最有趣的地方是他从来不会用外蒙口音和外蒙人说话,不是说他不能,而是他不愿意,因为这个他没少被外蒙人排挤嘲笑,甚至还在酒吧里被揍过好几回,但你要问他外蒙怎么样,他会笑着告诉你那里是天堂。但现实是残酷的,这么多年来他在外蒙居然连一个当地朋友都没有,他的内蒙口音恐怕是最大的问题吧。但即使如此他也并没有去刻意的去改变自己的口音,我不是说这很NB,这也不是一个是非问题,其实说不说外蒙方言并不重要,我只是很佩服他的性格,因为任何在UB生活过的内蒙人都知道,如果你在这里一直坚持用自己的口音说话,可以说这是一种勇气,我很不情愿的用了这个词,但在UB这就是现实。除此以外他绝对是一个非常够义气的人,不管他多忙,只要你叫,他绝对没有一个不字。有的时候我只是想用乡音聊聊天,我就会给badrah去电话,可能是他朋友太多的缘故,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主动约过我,但我们俩似乎总是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默契(不是GAY的那种,而是er hun erhundee hairtai那种)。
前几天他突然来了一个电话,他完全喝醉了,说了半天,我基本只听懂了两个意思,1、他人在suhbaatar的halzan sum,2、你要是不过来你就不是我兄弟。说实话,我是一个打内心里极其讨厌醉鬼的人,因为被酒所废掉的蒙古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换做别人,我早挂电话了,但他可是bdrah。之后我想都没想直接找了一个去baruun-urt的俄罗斯铁皮面包车,说起来这是我是第一次往外蒙古的东南方向走,在我印象里的外蒙古不是杭盖就是戈壁,一想能看到近似家乡景色的外蒙草原,还是非常期待的。刚上车不久我就睡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当往窗外望去时,一望无际的秋季草原那桔黄掺蓝绿的景色尽入眼底,一阵乡愁忽然拥到心田,想起小时候每当放假时回到老家在草地上追赶牛羊的那些日子,心想小时候的草原就是这个样子啊。
颠颠颇颇来到baruun urt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给那家伙去了个电话,貌似他酒醒了,但他那特有的热情向来都充满了酒精的味道,他嚷着让我去后街几几号找一个叫davaa的人,说这个人会把我送到halzan,我心里一朦,他让我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外蒙人,而且我经常听人说道suhbaatar那地方基本上就是一个匪窝子,而且他在那一会儿一个davaa ah的让我很好奇,我不记得他还认识什么外蒙人啊,抱着这些不安和疑虑我找到了那家人的院子,一进去就看见davaa在那里擦车,好像正等我呢似的,我上去一招呼,他按住狗,朝我笑了笑,手腕两转让我靠近,嘘寒问暖后,他眯着眼睛笑着说道"你是内蒙人吗",说实话这是我在外蒙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外蒙人用如此温情的口气说出这句话,通常别人在说这句话时,往往还得再在前面加一个"oo"、"yuu"、"yo"这样的前缀。我应了一声后,好奇的问他是什么人,他说他和badrah是在来这里的路上认识的,还说badrah来suhbaatar是为了找亲戚。看了我满脸疑惑后,他笑着说不要有什么,这里是suhbaatar,这儿的蒙古人其实大部分都是内蒙人,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那halzan肯定是以前达里岗爱牧场,说起来达里岗爱是内蒙古唯一独立出去的扎萨克实体,不过我从来没想到他们到现在还有对内蒙如此强烈的认同感,听davaa介绍,suhbaatar的蒙古人基本上都是内蒙人,南部的6个苏木都是达里岗爱-察哈尔人,西部的erdentsagaan苏木以乌珠穆沁人为主,即使北部剩余的6各喀尔喀苏木其实相当一部分都是浩其特蒙古人,所在内蒙人来到这里不会像在外蒙其他地方那样受到排挤,看我不太说话,他主动打开话匣子说,内蒙人在这里起初也不容易,他说达里岗爱地区因为有自己的牧场还好,向乌珠穆沁人刚过来那镇也是经历过很多不快,不过那是老一代的事情了,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他问我是哪里的,我说我老家是内蒙古科尔沁地区的,他说在ongon苏木的北部有一个bag(相当于嘎查)的科尔沁人,听到这时我很兴奋,询问他们是否还保留了一些特色,他说由于他们是在bogt汗时期来的,且来的时候基本都是军人,所以娶得基本都是当地的喀尔喀人,现在的大部分人只是知道自己的父辈是从内蒙来的而已,而且别说他们即使是人数最多的达里岗爱,在文化上也已经趋同于喀尔喀了。我问他以前是否去过内蒙古,他说他定期去东乌旗的ulyastai去进一些商品,因为他在Baruun-urt还做一些小生意,聊着聊着,我们就到了离halzan不远的牧场,时间也已经快到00:00点了,看到远处蒙古包的灯光在微弱闪烁,显然我们的目的地就要到了,可能是太过寂静的原因,从大老远我就听到了包里传来的歌声,除了悠扬的旋律外,还略带一些歇斯底里的假声,等入了包后,坐在贵宾位的badrah朝我笑起来,忙着向大家介绍我,当时的气氛真是好极了,说实在那个氛围不太像在外蒙,而更像是在锡盟。那天晚上大家真是玩高兴了,坐在主人位置的是一位老爷爷,据说以前参加过苏蒙联军,还去过张家口。老爷爷说起了很多往事,大家听的都很入神,谁又能想到就在半个世纪前,原来内外蒙古曾有过如此频繁的联系。之后我和badrah一顿神侃,向席间的诸位基本把内蒙的现状说了一大通,大家都无不感叹道时局之无常,就在不远的边境那边的变化真可谓"翻天覆地"。大家连唱带跳的折腾到了很晚,说实话在外蒙这么多年,头一次体验到了一种自己不但来到了外蒙古,而且被它所接纳和认同时所产生的的美好感觉。第二天早晨起床后,看见坐在牛圈上的badrah一脸思考者状,说实话难得见到他有那么认真的表情,可能在badrah心里这种情感被压抑的时间太长了,当被释放出来后自然感慨万千,其实我也未必能理解他的感受,和他相比我无疑是幸运的,毕竟我在这里有亲戚、有朋友,当我不爽时我可以抱怨,有很多外蒙亲朋会安慰我,而badrah只能是把这些硬往肚里塞了。我凑上前去问他在想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用极其标准的外蒙口音说道:"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除了一片真诚的感触外,话语之中又带有一丝无奈,我问他下一步是怎么计划的,要到哪找他的亲戚,他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这里都是我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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