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古特 2009年1月29日
时值二十一世纪初,内蒙古草原的荒漠化和蒙古牧民的贫穷化早已成为不可抵挡的普遍现实而呈现在世人面前。对此严峻局势,政府所采取的对策之一是“生态移民”政策。所谓的“生态移民”是政府在城镇边缘建立一些“移民新村”,把原来分散居住的牧户或自然形成的村落家庭集中搬迁到这个人为建造的“移民新村”来安家落户。“移民新村”规模大约为80-120户。按政府计划,迁居到移民新村的蒙古牧民应该都成为“养牛专业户”。内蒙古一般“移民新村”的住宅为两间平房,面积约40平米,砖瓦结构,每户院子为一亩半。两间平房造价大约为8000-12000元人民币。首先,政府出资建造这种住宅设施,施工验收之后“免费”提供给入居者。政府所投入的资金可能是出自世界银行的无偿援助或贷款之类。从表面上看,这是政府做的好事,给入居者的经济优惠不少。但是,不去作亲历调查,不听入居者的真心话,外人无法看到其中存在的深刻问题。国内一般媒体是必须要宣传政府政策的“正确性”,所以他们抓住一个或少数比较成功的家庭,以点盖面,掩盖所存在的问题。
这是党文化所“创造”的所谓的“抓典型”是也。锡林郭勒盟(Silin-GoulAimag)正蓝旗(Silugun hovhe Hosigu)上定郭勒镇(S’angdu-yin goul Balgasu)伊拉加呼嘎查(Iaraljahu Gacaga)是内蒙古诸多移民村之一,位于离正蓝旗上都镇北约5-6公里处。“新村”由镇政府出面建设,2003年初成,至今年(2008)已有四年的历史。远看“新村”,红砖朱瓦,屋脊相连,整齐画一,颇成景观。然而,到得村里才知道,每户才两间平房,面积约40平米。平房每座四间相连,东西住二户,二户公用一堵隔墙。仅就此,你就能看出开发者的精明入微,为了省工简料,多亏他们费了不少心计,全村120户计,仅此一项,也能省出不少费用。每户房后都设有牛圈,可是面积只有一亩,如果在此养牛,也只能容得3-4头牛,而且牛要或卧或站,不能走动,牛的“自由”空间是不在设计之内的。移民至此的蒙古牧户,都是原来的伊拉加呼嘎查(Iaraljahu Gacaga)自然村人,原嘎查在移民新村北,离新村约15公里处。四年前,政府为了让蒙古牧民“自愿搬迁”,一边作宣传,把移民新村的好处宣讲得天花乱坠,一边强行或半强行地推倒了他们原来的自家住房,而且没有任何补偿,只提供了新村“免费住宅”两间。而蒙古牧户在原嘎查起码持有三间瓦顶土房,父母子女都有安身的空间。土房虽然外观差些,但是冬暖夏凉,易于居住。而新村新居只有两间,虽然是“免费提供”,但再糊涂的人也知道,三间换两间就是不合算。
实际上政府不是给牧民提供免费住宅,而是让牧民亏掉了一间房。政府给免费提供的两间房,给牧户带来不少麻烦,平时父母子女一家人虽然也可以凑合着混居,而一旦亲戚朋友来了无处安排,生活所必要的收藏室就更不用提了。所以,有些有家底的牧户只好自己再盖一间连接在两间上,以应付生活所需空间。更奇怪的是,原来的伊拉加呼嘎查是纯蒙古牧民村,没有汉族。而新建的伊拉加呼嘎查的一半户是汉族,汉族由各处迁来。人为建立这种汉蒙杂居的“移民新村”,在内蒙古也许具有更多的潜在含义。孟和(Movnghe)一家是这个新村的牧户之一。孟和夫妻俩均60岁,子女四人,儿子成家独立。一个姑娘出嫁在本嘎查,另一个姑娘在镇上餐馆打工,暂时能够挣自己的生活费。(还有一个子女,漏查)孟和本人到镇上电厂“上班”,工作是夜间打更,按当前体面说法叫“门卫”。他晚上骑电动自行车到镇上,早晨骑回家,一个月能够拿到400元左右。他们家现在一头牛也没有,曾有的都病死了。“移民新村”明显不是牧民的好居所,连家畜也难于适应其拥挤的环境。孟和先生讲,这里一旦下雨,“街道”就成了泥泞路,成为人畜疾病蔓延之所。政府经手卖给牧民的改良牛(霍鲁斯泰因)更是经受不住内蒙古的气候和环境,牧民没有能力满足改良牛的饲料和设施。村里盛传一句话:“额吉(蒙古语“母亲”)死了,我没哭;花牛死了,我痛苦”。(eji-ben uvhuhu-du ohilagsan uvgei, alag uvniy-e-ben uvhuhu-du ohilala)因为,政府经手卖的改良牛很昂贵,买一头起码花费1万元,而且有的竟是病牛,死一头牧民就濒临破产,没有经济能力再买,银行贷款和他们好像无缘。所幸的是,孟和夫妻俩今年双双入“低保”成功,每人每月可得90元,加上他的“门卫”工资,共计收入近600元,一家总不至于饿肚子。可惜,象孟和这样在“移民新村”生活“成功”的“富裕”人家,在本村毕竟是少数。在到处都是钱-权编织的关系网的社会,蒙古牧民要获得生存空间的一席之地,没有一点背景是不可能的。“低保”是政府所发低收入者生活保障金,“移民新村”的牧民60岁之后才能申请。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低收入者往往得不到它,而如果有关系,不是“低保户”也可以拿走了。
孟和还好,因为他弟弟Masii是村长,所以今年“低保”申请成功。孟和的邻居,离他家只有几百米远的普尔莱(Puvrlei)一家就不如他家了。普尔莱先生今年64岁,老伴61岁。他家五个孩子,两个大儿子在放牧,两个姑娘成家在锡林浩特,小儿子Buvren-Bilig在外地开出租车。在移民新村只有普尔莱老两口生活,两间房子倒是够用,不用扩建了。遗憾的是,他俩没有一分钱的收入。老两口“低保”年龄早到,身体远不如孟和壮实,打工无处要。但不知为什么,“低保”就是不顾怜普尔莱夫妻,他们到嘎查申请了几次,就是没有下文,好像他们不是这里的公民。再往上到镇上或旗里找,他们根本不会,说蒙古语没人理。他俩的生活政府不保,倒是由子女们保的。子女们根据自己情况,有收入就不管多少寄给父母一些。但要知道,子女们也是在打工,他们的收入也不是稳定的,如果哪一天他们给不起了或不给了,普尔莱先生也只有饿死的份儿了。但是,原来的普尔莱不是这样。他自己说:“在原来的伊拉加呼(Iaraljahu)努图格(nutug 牧地)上放牧的时候,普尔莱的生活并不比别人差,一说伊拉加呼的普尔莱,人们都知道他。就这几年,迁到移民新村后生活困难了。再说也上了年纪,身体也差了,就靠子女救济过日子。“低报”不给也罢,我最想回老努图格放牧,那样我老两口还是能够养几头家畜”。他对现在的生活表现出一脸的迷茫。在过去几十年,“党的喉舌”不断批评蒙古传统畜牧业“靠天放牧”的“落后性”和蒙古生活跟不上时代的“落伍性”,落得连蒙古人(尤其是知识界蒙古人和年轻的蒙古人)自己都觉得是那样。如今,他们终于成功地把“先进文化”输入到蒙古,把蒙古人“领导”到“现代化”和“城市化”之路而奔向了属于“中国人的”21世纪。这在官方看来是莫大的政治成就。而蒙古人、尤其是蒙古牧民亲身体验的是,被现代化遗弃、生死不保、绝对贫困化和被城市边缘化的“移民新村”的尴尬生活而已。移民新村倒是为城镇提供了廉价劳动力和为其伪劣商品的销售提供了便利的市场。而昔日那些虽然不算富裕,但衣食无忧的自由而自豪的蒙古牧民生活离我们日趋渐远。党和政府所如期的内蒙古蒙古人的“现代化”和“城市化”就是这样的吗!?
图1 孟和一家 图 2 孟和的“新住宅”及他的电动车,右侧为他扩建的一间。
图3 孟和的“后花园”,原设计为牛圈 图4孟和家的客厅兼卧室
图5-6 普尔莱两口子 图7-8 普尔莱室内摆设 图9 正蓝旗“移民新村”远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