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极为复杂和悲哀的心情读着北大社会学系一帮人在阿拉善田野调查整理的一本书,虽然在SEE工作过了两年了,不是整天为保护草原在努力,而是不断的打电话给大佬们,让他们以最低十万的入会价加入会员,做公关工作比做实际为阿拉善的工作要多得多,对阿拉善当地的了解只是停留在比较表面和现实的程度上,对社区项目也只是在他的基本架构和逻辑上了解和认同,而这本《阿拉善生态环境的恶化与社会的变迁》则用第一手的田野资料和纵观近代历史的视野真实的讲述了一个人文、生态逐渐堕落的罪恶史。
阿拉善,贺兰山以西的大片荒漠草原,自古虽干旱,但在贺兰山原始森林、居延海和梭梭林的僻护下,曾经水草肥美,是牧人美丽的家园。直到清朝以后,还有“湖滨密生芦苇,入秋芦花飞舞,宛若柳絮。马牛驼群,随处可遇。鹅翔天极,鸭浮绿波,碧水青天,马嘶雁鸣,缀以芦草风声,真不知为天上人间,而净忘长征戈壁之苦矣”。而传统的游牧蒙古人有着天人合一的宗教信仰、民族习俗和生活习惯。他们逐水草而居、住蒙古包、骑着马儿迁徙。他们称苍天为天神,是他们的父亲;称大地为地母,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相信万物皆有灵,皆有生命,不仅马儿、羊儿、树木花草都有生命,连山水河流都有生命。他们相信,所有的自然之物均有他们的主人,人们不能侵害和占有,甚至不能去动,动了主人就会不高兴,主任不高兴就不会下雨,草场就会干旱,牲畜就会无法生存,人也就没办法生活。他们敬畏大自然,从不妄自尊大,他们像草原的其他生命一样,甚至认为自己低于其他生命,他们谨慎而敬畏的生活着......
当民勤汉人和山前的、陕北的讨吃要饭人和被国民党抓兵者流落草原的时候,当周边汉人、民勤人因大跃进食不果腹的时候,当沙子吞没民勤的时候,当上海的妓女和慰安妇的2000多后代没有办法生存的时候,是善良而又包容的蒙古人收留了他们,给他们吃的,给他们活儿干。蒙古人说“来到这里,就不能饿死”。然而,当汉人的数量慢慢超过蒙古人的时候,当公社和文革大兴的时候,汉人拿起鞭子抽打他们的恩人,拿起锄头去开垦美丽的土地,把每有个清泉流淌的山涧都修了水库,草原干涸了,蒙古人成了落后民族,让定居了,后来有围栏养畜,几年就毁了美丽的家园。国家借用请大的媒体和宣传攻势,将游牧定义为落后农业的生产方式,并写进了历史教科书,将蒙古人的自然生态观和保护自然的信仰定义为“封建迷信”。大跃进推动汉人疯狂的在草原上开垦农田,而此时的蒙古人已经丧失了对草原的话语权和支配权,今天的退牧还草,更是汉人不费一枪一旦堂而皇之的将草原从蒙古人的手里夺走,下一步还会有几十倍的高价钱再卖给那些美国的肯德基和麦当劳,卖给温州的、北京的阔佬们,阿拉善已经在退牧的那一年将贺兰山最后的原始森林卖给北京的公司开狩猎场,这就是活生生的掠夺。农业经验的包产到户最终将草原肢解,传统信仰的汉人涌入和主流社会价值观的渗透下彻底沦丧,蒙古人已经不再是蒙古人了,当蒙古老人们看到军队为了建导弹基地推到一片片红柳和梭梭,看到汉人和自己的子女从草原上玩着自己主人的煤矿和石头、石油,看着东北人挖出大片大片的有主人的树根.....无言,对着苍天流泪.......
更要命的是水,蒙古先民们最尊敬水神,河里冒一个泡泡,那是水神生气了,所以不能在河里洗澡,不能往河里排泄屎尿,不能在河里洗衣服,甚至不能在河里洗手,然而,在人口大量涌入后草原不堪重负,一个大汉族主义的政府强令和鼓励在草原上开荒种地,“不吃亏心粮”的愚蠢口号流行起来,民勤和外来的流浪汉人彻底翻身了。本来已不足以养育草场和牲畜的地下水,用机井打上来,大水漫灌到农田里面,在干燥的气候下迅速蒸发掉,地下水一降再降,而政府还要打着“退牧还草”的口号,号召发展农业,强迫牧民们离开自己深爱的草原,农业正像吸血鬼一样吞噬着草原大地。黑河上游流经农业区,在所谓主流社会发展经济的大潮中,工业农业截留走了黑河的大部分水,这样就是大阿拉善成为了沙尘暴的源头,而这又怪罪到了蒙古牧民的头上。曾经滋润一方草原,回城波涛滚滚滚的居延海的黑河居然在瞬间断流了,蒙古人被活活掐死在了自己先祖留下的操场上,这次没有用刀枪炮,而使用农业、用水,彻底杀死了蒙古人,可笑的是,当年央视的蒙古青年赛纳在《新闻调查》中报道此事,震惊了中央,朱镕基总理三年让居延海看到浪花的承诺最终给这篇绿洲带来了一丝希望,但是更大的灾难和新的问题,为了让中央看到水,河道居然做了硬化处理,水下面是石头和水泥,两岸的胡杨和草场,并没有因为一年中一两次的放水而得到滋养,反而面临着灭顶之灾......而更为可怕的大汉族主义使得这位曾经是《东方时空》《焦点访谈》《新闻调查》《面对面》的蒙古族优秀媒体人失去了话语权,失去了为蒙古人争取权利的机会,失去了工作。而同他一起在央视工作的一大批蒙古人都莫名其妙的在其后的岗位上消失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去了哪里,只是我相信为蒙古民族奋斗的过程中,他们依然会想在央视一样,是最优秀的,为他们祝福和祈祷.......
这一切,也许天神地母都看在眼里了,他们不是不愤怒,也不是不惩罚。他们是要用更重的、更加严厉的、更惨痛的报应来教训那些无知无畏妄自尊大的人们。于是,几十年后的今天,草原沙化了,河水干涸了,地下水咸了,羊馊了,人骨头酥了,阿拉善正在经历着一场无法逆转的大衰退,又一个民勤俨然走进了。风婆婆卷起黑色的沙尘暴,肆虐阿拉善,远之华北,东京,甚至有人别有用心的说美国,.......谁人知道天上有没有神灵?地球为什么?有?沙漠为什么有?谁人知道万物有没有主人?老牧民的智慧其实那些无知无畏的人能够渗透的?敬畏,不懂得敬畏的生命是如此可怕!而就在天神皱起他的眉头时,阿拉善的大地还是自大的农业称雄,把根本不适合草原的生产方式像痢疾一样蔓延着,二者背后,不是生产力和生产方式的较量,而是信仰与不信仰的较量,是创造和毁灭的力量之间的较量,是蒙古人和汉人的较量,是侵略者和失去家园的人的较量,是尊严和无知的较量。
腾格里是苍天的意思,而蒙古语言中,苍天不是单纯的苍天,而是天神、天父之意,作为一个汉族人,一个祖辈在中原大地上耕种为生的后代,我相信,腾格里不只是牧民的腾格里,可草原却是牧人的家园。顺应天道,无论农民还是牧民,抑或是今天蓬勃发展的工商文明,都绕不开这道梁,而违背自然违背民族的这种强势冲击,最后只能以毁灭和灾难结束,但是想象当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一样想在短期内把蒙古人像当时的满清一样消灭掉,我想很难,弄不好还会出现一个“大蒙古利亚”,你能知道那些逝去草原的蒙古人同样失去斗志和骨头酥了吗?不可能,灾难或许在某个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开始,多一些尊重,多一些蒙古人自己的权利,或许是更长久的策略和为后人留下的一天平安之路.....
合上这本书,看着对面这个慈祥的蒙古老人,我心里面刮起了沙尘暴,翻腾的厉害。这种滋味是极度的震撼、崇敬、羞耻、痛恨、惋惜、忧心的集合和相互扰动。我们面前几乎找不到通向未来的路,信仰被打破是容易的,要重新构筑几乎不可能,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蒙古年轻人口中“现在只有老人还信,我们不知道该怎样.....”真是撕心裂肺,更让我们这些生活在生活都市里的汉人们感到无比汗颜和愧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就是这样的时候,我们的话语系统里面,草原沙化还是牧民过度放牧的结果,在都市的媒体话语里面还是让外来人去教育牧民增强环保意识,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