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辽宁省和吉林省的东部,绵延着长白山的崇峰峻岭。浑河发源于高山西麓,自东北缓缓流向西南方,最后注入了辽东湾。这里现在是一方平静的沃土,但在四百余年以前,浑河上游的古勒山(今辽宁省新宾县古楼村)附近,却曾摆开过血肉搏杀的军阵,成为了生死决斗的战场。史家将这场战争称为“九部之战”,亦称“九部联军伐满洲”。在现存的清代档案和历史文献——《满文老档》、《满洲实录》、《清太祖实录》、《东华录·天命朝》之中,对此战所记基本相同。这些记述,也是蒙古科尔沁部与当时的建州女真首领、后来的清太祖努尔哈赤发生接触的最早记载。
清王朝为满族人所建立。满族的祖先是女真人,他们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建立过金王朝。另有一些女真部落一直留居在东北,这些部落到明朝时大致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三个部落群。其中的建州女真到明朝中叶之后,大体分布在今西起抚顺以东,东达鸭绿江中朝边境,北至牡丹江和绥芬河流域的广大地区,从事着农业、狩猎和畜牧业,其生产发展水平要略高于其他女真部落。到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女真族爱新觉罗氏的杰出人物努尔哈赤,被推举为建州女真首领,他开始以赫图阿拉(今辽宁省新宾县境内)为根据地,吞并附近的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部落,试图先建立起统一女真各部的地方割据政权,进而统辖蒙古各部属地,再进军明王朝。
当时感受到被吞并威胁的不仅有海西女真的叶赫等部落,蒙古科尔沁等部落也察觉到了来自建州女真的侵扰。科尔沁,在明清史料中亦称作火儿慎、好儿趁、廓尔沁,这是蒙语音译的不同,原意是指成吉思汗时皇帝卫队中专门披弓挂箭的战士。这个部落是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后代。元朝时曾驻牧于额尔古纳河与海拉尔河一带。传到第十四代奎蒙克塔斯哈喇时,为躲避其他蒙古部落的袭击,而迁徙到嫩江流域。为避同族中阿鲁科尔沁部之称,自号嫩江科尔沁,后来径称科尔沁部。经过明代二百余年的岁月,子孙繁衍,逐渐强盛,游牧之地北起嫩江,南到辽河,成为当时东蒙古草原上强大的蒙古部落之一。到明朝末年,虽然从各族部落所居大致的地理位置上看,建州女真与科尔沁部之间尚有海西女真的叶赫、哈达、辉发、乌拉等扈伦四部相隔,但由于各部都基本处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状态,地缘界限并不十分严格,所以各部居地犬牙交错,相互穿插。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的作战中,军旅铁蹄凿击大地之声、战阵金鼓回荡晴空之响,也传到了科尔沁部各位首领的耳中,令其产生了唇亡齿寒的惊悚与骇想。这样叶赫等部与科尔沁部为了反击努尔哈赤走到了一起,联手演绎了九部联军伐满洲的血战。
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九月,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中叶赫部首领布斋,纠结了其他三部的哈达部、乌拉部和辉发部,长白山二部的珠舍里部和纳殷部,以及蒙古部落中嫩江三部的科尔沁部首领翁果岱、莽古斯、明安,锡伯部和瓜尔佳部,共计九个部落组成联军,发兵三万余人,军分三路,进攻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女真。一时间,辽东大地上旌旗蔽日,铁骑纵横,军鼓声声,九部大军陈兵浑河之岸,这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大战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中。
面对汹汹而来的九部强敌,被史料记为“仪表雄伟,志意阔大,沈几内蕴,发声若钟,睹记不忘,延揽大度”的努尔哈赤,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他根据当时敌强己弱的形势,首先派出将领兀里堪领兵侦察敌军的动向。兀里堪到达浑河南岸时,夜色己降,只见北岸上九部联军的兵营连成一片,营中灯火盏盏,密如晴朗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军械寒光闪闪,战马奔突嘶鸣,似乎在准备渡河翻越沙济岭发动进攻。敌军的动向在夜半之时报到努尔哈赤帐前,他沉思片刻答到:“我己听说叶赫军前来进攻,今日果然如此。现在已过半夜,此时出兵,恐会惊忧百姓。传令诸将,明晨再行发兵。”说完,自己就寝入睡到梦乡之中。夜阑人静,妃子富察氏却没有他这般大将风度。她夜不能寐,心中忐忑不安地推醒努尔哈赤,问道:“你是糊涂了?还是害怕了?现在九部重兵来攻,岂是睡大觉的时候?”努尔哈赤笑道:“人在恐惧之时,当然睡不安稳。我当初听说九部来攻,因不知大战何时开始,心中不安。现在敌军已到面前,我反倒坦然了。如果我做过对不起叶赫部落的事,苍天自会惩罚我,我会感到恐惧。现在我上顺苍天之命,下安国家疆土,但叶赫等九部倒行逆施,却来攻打我们,苍天是不会保佑他们的!”说完倒头照睡不误。
次日清晨,努尔哈赤率众将士对天祝拜,乞告心愿,“皇天厚土各位神灵啊!我与叶赫部原本并无仇恨,自己守境安民。但是他们却纠合众兵,前来侵凌我们这些无辜之人。苍天是公正的。希望神灵保佑我军将士们,在这次战斗中能振奋精神,激昂斗志,杀得敌人片甲不留,取得胜利!”拜完,他又激励自己的将士,“脱去臂上的护具,摘掉胸前的盔甲,不然在重铠的束缚之下,必然难以施展,不便与敌人生死搏击。即使受伤或战死,那也是天意,但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我们。”面对强敌,努尔哈赤还正确地分析了形势,他对众将士说:“敌军劳师远征,兵将疲惫,我军以逸待劳,兵强马壮。敌军虽人多势众,但因属于九部联合,各部首领矛盾甚多,兵士皆为乌和之众,在战斗中必将互相观望,难以同心协力。我们只要集中兵力,重点打击他们的一两个首领,其余敌军必将丧失斗志而溃逃。这样看来,我军虽少,但只要大家团结起来,齐心奋力死战,定能获胜。”于是军心极为振奋。
夜过旦至,又是一天清晨。努尔哈赤引军来到浑河岸边的旷野上,自己登上了古勒山,命令军队据险布阵,整兵以待。当时九部联军正在攻打黑济格城。努尔哈赤先派勇将额亦都率百名骑兵前往阵前挑战。叶赫军见状停止攻城前来迎击,但在第一次刀光之下即被斩杀九人。叶赫部首领布斋伙同科尔沁部的翁果岱、莽古斯、明安三位首领重整旗鼓,挥军发动了第二次冲锋。努尔哈赤军如铜墙,阵似铁壁,稳若磐石,岿然不动。将士们按照“擒贼先擒王”的战术,窥伺着敌军的动向,寻机发动反击。只见叶赫部首领布斋驰突在军前,忽然坐骑战马因撞在树木上而绊倒,将他掀翻在地。努尔哈赤军中壮士吴谈抓住时机,勇猛地扑了上去,挥剑就砍,布斋顿时血流如注,身首异处,命丧黄泉。叶赫部士兵见首领身死,均痛哭失声,部队群龙无首,出现混乱。努尔哈赤抓住敌军破绽,乘势发动反攻,建州女真骑兵健儿挥动着寒光闪闪的刀剑,如山崩地裂般地冲向己经发生动摇的敌阵。此时科尔沁部的三位首领也被冲击得乱了阵脚,返身拨马而退。明安在仓皇之中误入沼泽,战马被陷,只好裸身骑上一匹没有鞍具的散马逃离战场。但翁果岱和莽古斯却没有这般好运气,都身陷重围之中不得脱身而被俘。九部联军此时早己大乱,兵败如山倒,被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溃不成军,四散奔逃。乱军之中,乌拉部首领布占泰也当了俘虏。努尔哈赤直追到哈达部柴河寨方才收军。
这场战斗,努尔哈赤以少胜多,打败了九部三万余人的联军,斩杀敌军四千余人,缴获战马三千余匹,铠甲千副以上,从此军威远扬。努尔哈赤的用兵可谓巧妙,但他在运用政治策略上则更胜一筹。对于俘虏的科尔沁部首领翁果岱和莽古斯等人,努尔哈赤不予杀戮和侮辱,反予优待,赐战马披锦衣,让他们率领原来的部众放还,使其感受到自己的威德。这种军事打击与怀柔羁縻交替使用的策略,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之后,科尔沁部果然感恩戴德,翁果岱献上战马百匹、骆驼十峰,对努尔哈赤表示感谢。翌年(1594年),明安等人派遣使节与努尔哈赤通好,并深受礼遇,从此双方相互通使不绝。以后虽然亦有时战时和的局面,但在努尔哈赤的恩威并施政策作用下,科尔沁部终于成为了建州女真的友好睦邻。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中,这种睦邻关系又发展成相互结盟,直至确立为君臣所属,并伴随了有清一代的始终。
如若将蒙古科尔沁部与清王朝历经三百余年的关系比喻成一部卷帙浩繁、内容丰富、情节曲折、故事生动的长篇历史剧,那么“九部之战”即是这部史剧开篇的序幕。
说明:撰写此文依据的是《满文老档》、《满洲实录》、《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东华录·天命朝》、《清史稿·太祖本纪》、《清史稿·藩部一》、《蒙古游牧记》等档案和历史文献。
2010年11月16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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