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我参加了德国科隆附近召开的“蒙汉民族与民主问题研讨会”,事实上开成了各民族之间的一次恳谈会。这次会议是我二十多年来所参加过海外华人会议中印象最深的一次。以前去参加会议只是想会会朋友,所以上面开大会,下面开小会,到晚上更是海阔天空地狂喝乱侃。而只有这次,尽管来者我大都不认识,但我对所有发言都认真听,不愿错过每一场难得的机会。到廖天琪宣布研讨会结束时,会场一片寂静,大家都愣住了,这样的会议也有结束的一刻。
研讨会开幕式上我为德国“保护受压迫民族协会”主席做现场德语翻译,翻译后受到与会者艾江等的指责,说我将“东土耳其斯坦”翻译成了“新疆”——我以前只关注总体的中国人权问题,很少具体关注民族问题,“东土耳其斯坦”一词还素无听闻,所以未加思索、顺口就翻译成了“新疆”。过后我问那位德国协会的主席,他怎么会知道“东土耳其斯坦”的?他说,他以前也是直呼“新疆”,但现在还是小心些,改称“东土耳其斯坦”了。我听到反对声后一点没有生气,相反非常感谢提醒,因为这是我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但这确实是个问题。会后与艾江交流,气氛非常和谐,可惜交谈时我一不小心又说了“新疆”,他一气之下就要离座,显然我是个不可教诲的“汉人”。好在晚上我们共进晚餐时又和好了,还互相干杯、拥抱,我就非常当心别再说漏了嘴。其实这就是交流,只有通过交流才能互相了解和理解。
读到彭小明的文章后想想,地区名称问题还不是一句“名从主人”这么简单,汉语称“新疆”还是称“东土耳其斯坦”?是称“内蒙古”还是称“南蒙古”?其实背后有两重思考。
一、从政治考虑
我一说“新疆”,一部分维族朋友就不高兴,而且不是出于文化考虑,而是政治考虑,甚至从民族情绪出发,以为我在为中共说辞;但如果我在汉人面前说“东土耳其斯坦”,可能80%的汉人不知“东土耳其斯坦”在哪里,另有20%汉人听懂了,那就更麻烦,也从民族情绪出发,认定我是在支持“疆独”,那又是汉人中的禁区。有这样一顶“疆独”帽子戴在头上,我后面想告诉汉人真正的主题(维族地区的人权问题)就没人要听了——就为一个名词,便全砸锅了。我们各民族朋友在一起本来是为了交流,对不了解少数民族地区问题的汉人也是一种信息传递和启蒙,因为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必须同时在两个民族中交流与讨论,以互相了解、互相尊重、互惠互利来和平地解决——这就是和平统一,而不是军事统一。结果就为一个由于历史原因而留下的地区名字(是清朝起的),在交流中人为地设立禁区,大家无法畅所欲言,要像在中共之下我们处处当心文字狱那样,这又与我们的交流理念背道而驰。
二、从文化考虑
称“东土耳其斯坦”还是称“新疆”真有这么严重么?一定要“名从主人”?任何地区的名字(而不是某个人的名字)都是历史演变的结果。举个身边的例子:
德国人称自己的国家为“德国”(Deutschland),其中世纪原词其实是“说德语的国家”或“说大众语的国家”——德国以前没有国名,“德意志”只是“人民”或“大众”的意思。但英语不称德国为“德”国,而称“日尔曼”国(Germany),因为在古罗马帝国时,占领军将德国中部划为罗马帝国的“日尔曼省”(Germania),想想那里都是没有文化的土著日耳曼人,就这么简而称之,迄今意大利语称德国还是Germania。而法语称德国是Alamagne,西班牙语称德国是Alamannia,因为德国西南部曾有一个现在早已消失上千年的部落Alamannen,所以德国西边的国家就这么嬉称整个德国是Alamannen人的国家。可见,不同的语言对“德国”都有不同的称呼,德国老百姓没有因此而不高兴,一定要强迫各种语言都要称德国为“德Deutsch”国。
更极端的例子,这次开研讨会的地方叫科隆(Koeln),是罗马帝国侵略者给起的名字,原名是拉丁文Colonia(殖民地),全称是“Colonia Claudia Ara Agrippinensium CCAA),即“罗马帝国皇帝Claudia的妻子Agrippinensium的殖民地”,她是罗马军队驻科隆守将的女儿,出生于科隆,后当皇后,该城成了她的“殖民地”——但愿古罗马时代的殖民地要比16世纪后的西班牙、葡萄牙、英国、法国等殖民地文明点。有文化传统的罗马占领军给起的城市名意思很全,但实在太长,当年的德国人可都是文盲(德国到5世纪才出现文字),于是德国人叫累了,就将该城简称为“殖民地”(科隆)。照理说来,这是侵略者对科隆的“蔑称”,但科隆人廷高兴,在科隆大教堂边上特地设立一个博物馆,陈列出土的古罗马遗物,就担心别人不知道科隆曾经是罗马帝国的“殖民地”。巴伐利亚州有个古城Augsburg,当年建城后罗马人以当朝的罗马皇帝奥古斯图Augustus来命名,以侵略者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一直叫到今天,甚至成为该城市市民的骄傲。要知道,当年的罗马帝国要占领整个德国地区,双方在德国打得血流成河,在德国中部的一次森林战役中,奥古斯图的三个兵团全军覆没。
由此可见,在今日这么开放的时代,如果把心放宽点,视野扩展到世界文化,则维吾尔语称“东土耳其坦”、汉语称“新疆”又有何妨?只要汉人心目中的“新疆”没有对那片土地有任何侮辱性的意思即可。我们关心的是在那里生活的人和那里世代相传的自然环境,而不是那里的版图,更何所谓那块版图的名字。
顺便一提的是,那次研讨会中自然会涉及到不同民族的特征,好心朋友就考证一番该民族的人种甚至血统。这点倒真是要非常小心。我在做“蒙古的历史与文化”报告中,只从历史与文化角度讨论汉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或区别,绝对回避从人种和血统上讨论不同民族的区别,因为这容易与种族主义甚至纳粹主义沾边。我们从小经过这么多年的毒化教育,我们身上充满了纳粹主义,而我们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德国社会一直在进行不同形式的反纳粹教育,我在德国生活近三十年,所以受了近三十年的反纳粹教育,当我听到朋友说不同人种区别时,我就特别敏感,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样的话在欧美主流社会是绝对的禁区。能区别不同民族的,唯有“语言”与“宗教”两大标志可以,甚至连“习俗”都不能算,更遑论“肤色”“血统”“骨架”等。
2012年2月16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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