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叫人啼笑皆非。因为我们这个世界上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公正地毫无偏心的说出一句隐语,别人听了也颇觉得有趣和新鲜。因而即便是山村人家也十分敬重这样的直言之叟,都相信他的话,并以此作为话题。连乡下人也都直言不讳,支持公道。因此史书的议论一定要做到直言不讳。只用这样,一万人看了也会深信不疑。虽然如此,明代续写、校订《纲目》的人,当他们撰写蒙古大事记时,从偏心和嫉意出发,字里行间充满讽刺之意。把下臣说的话安到君主身上,把世俗的传说附在真事后面。因而把《资治通鉴》变成了骂街的东西,达到了歪曲事实的顶点。因为不能掩盖他们的偏私之心,所以也就完全暴露了他们的小人之腹,泼妇之口。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呢?这里有个原因,原来中原一些汉人从来不把北方的蒙古人当人看待。在他们看来,普通的野兽四条腿爬着走路,而北方的蒙古人只有两条腿立着走路,这点跟野兽有所区别,至于他们的行为脾气简直跟野兽一样。即使最有学问的学者也是这种想法。可是出乎人们的意料,天上的北斗落在北方的沙漠里,圣武皇帝成吉思汗诞生了,一声霹雳便开创一百六十二年的天下,把中原地带的汉人变为自己的奴隶。心怀偏私的这些汉人死抱着小人的偏见,挠头挠耳的等待时机,做了大元朝十四个皇帝一百六十二年的奴隶。到了明朝年间,因无报仇之机,便用泼妇的烂嘴任意篡改《纲目》,信口胡说蒙古人如何如何坏,如何如何凶,如何如何不仁,如何如何无知。事情很清楚,这就是汉人史学家从他们嫉妒之心和小人的偏心出发,任意诋毁正史的大罪。
成吉思汗是蒙古人的子孙,由于他的诞生,愚蠢的蒙古人突然兴旺起来,它以正统国家的声誉立于各国之林。直到今天虽然皇朝不同,仍同足智多谋的汉人大臣和满族皇亲国戚分庭抗礼。清朝皇室虽然把我们的国家纳入版图,虽然剥夺了我们的权利,使我们沦为普通百姓,然而毕竟没有完全剥夺我们的财产。如今我们虽不如汉人那般执掌朝政,然而与皇室结亲又和汉人大有区别。就连当今的皇帝也以为我们是门当户对的皇族子孙,愿意与我们台吉塔布囊结亲成婚。所有这些都是成吉思汗一人所布之德。不然的话在朝廷面前那有蒙古人这样体面呢?
“……而我们蒙古人的脾性多怪,全然不顾自己的能力,凡事所求甚高,因此势必心从释氏,妨碍世道,贪图安逸,顾望玄。这对国家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深哉此论,请各位文人学士反复琢磨,多加细读世祖这番议论。我们蒙古国不正是因为贪图安逸,溺于玄术而濒于灭亡的吗?然而人们至今仍不知道,一心想当佛祖,到头来成了马猴,难道那佛祖是人人都能当成的吗?这正如一个婴孩连走路都不会,竟想一步登天,结果窒息而死。不仅如此,当别人给他讲明道理时,他们却听不进去,反而说别人的议论是异端邪教。
古语说:君子不忘其本。台吉尹湛纳希我从懂事起,结交四面八方的学者,整整过了二十个年头。据此看来,我们蒙古人三百多个旗、县中确实有不少文人才子。只是到了清朝开基后,我们蒙古人便失去了靠蒙文亲身创业的机会,从而蒙古人就变得学识短浅。虽然如此,我们内三盟的蒙古人因离京不远,大多居住于中原边界一带,于是又出了许多精通汉文的学者。尤其是我们卓索图蒙古人有不少人致力于汉文的学习。正因为如此,对于古代的故事和现在的法典了如指掌,对于五千年以前的三皇五帝乃至夏、商、周、秦等国以及西汉、东汉、宋、齐、梁、陈、隋、唐、北宋、南宋、金辽等国历史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对于本民族蒙古人的历史却一窍不通。后来虽然被称为元朝,《纲目》也记载了忽必烈斯沁皇帝以后的历史,这才多少明白了一点自己的历史。但是那些记载都很肤浅,加上那些东西都出自少数汉族文人之手,他们出于民族偏见,极进刻意贬低、嘲笑、污蔑和诋毁蒙古人之能事。因此这些东西远不如正史那样深切!但正史又很难找到,许多人都以《纲目》为依据著书立说,死守其中的偏见作为自己立论的根据。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今天,对于成吉思汗如何称帝这些重大历史事件,很多人至今一无所知。这难道不令人痛心吗?因此这些文人学者不深究本民族的根底,相反,却白白浪费时间去琢磨唐宋诗文一类东西。台吉尹湛纳希我见他们如此,叹息不已,由来久矣。
我们这里的轻浮之徒,自己不甚懂得蒙文字语,刚刚学会有数几个字就轻视蒙文字语,信口胡说:蒙古语岂能完全表达汉文的意思。这种说法是极其荒谬的!为什么呢?就拿我们谁都知道的数量词来说吧,蒙文的数量词有一至十、百、千、万,还有塔尔宝玛、萨雅、考拉迪、顿希固尔,这不是比汉文的数量词多四个吗?只不过不常用这些词罢了。如果用的话,怎么会发愁没有词呢?那种明明是自己不用心学习弄懂他的深刻含义,却偏偏说蒙文没有深刻的含义,这就好比一个人在海边洗了澡,就说大海很浅一样。概括起来讲,我们只能怨自己没有下工夫去学。
在大清朝,回回人归降比蒙古人晚,但他们的人才不被埋没让他们参加应考,提拔他们进爵做官,不知什么原因,唯独不让蒙古人参加应试。细细琢磨起来,是不是说蒙古人天生愚笨,让他们参加应试也未必有人取中,因而就没有做这样的制度呢?但是在元朝时代偏也生了如此英明的圣人皇帝,整整治理天下一百六十二年。由此看来,所有蒙古人绝非笨人。那么是不是咸丰皇帝听了他老师杜寿辉的话,以为让我们蒙古族原来憨厚耿直的人去读书,就会变得心术不正,就会失掉固有的诚挚,才不让我们应考呢?倘若如此,原来大清朝的满族人也和我们毫无区别,那又为什么让所有满族人都得以读书入考,还让他们做军事操练呢?难道都叫他们学*变坏不成!
那么是不是以为我们蒙古人都身居北方,生来愚笨,叫他们读书也是多余的事呢?然而如今的蒙古人崇信黄教,精通佛门五典,对那种漫无边际,毫无实据的无稽言论,总是争论不休。他们不怕万里征途,历经千辛万苦,奔到西召佛地,弄到一个什么拉合尔玛、道如玛一类的尊号,然后返回家园。由此看来,决不能把如今的蒙古人统统说成笨蛋。人们既然为拉合尔玛、道如玛这类毫无用处的空名,而甘心情愿地去吃万里迢迢之苦,那么让他们去千里京城应考,他们能不用心上进吗?只不过没有那样的教育和鼓励,因而人们不为之发奋罢了。这绝不是因为他们天生愚笨。
那佛门五典不知要比五经四书难五倍,它的无穷变化要难十倍不止。如果把他们都记得滚瓜烂熟,用得得心应手,那要比当一个汉人的举人、状元要难得多。这还暂且不说,我们姑且不蒙古人都算做糊涂虫吧!就拿军事操练来说,蒙古人虽然缺乏聪明的智慧,但毕竟还有点吃牛羊肉的傻劲儿吧!比试武艺本来是条上进之路,可是偏偏也不叫你参加比武!
人既然为万物之灵,如果他在一生中象草原上的兽鸟一样填饱肚子就算完事,手头有点钱财就竭尽全力去享受人间六乐,更有甚者,如今又增加了赌博和斗鹌鹑,更可笑的是同性恋爱和活人模仿死人以吸食鸦片为乐。共有十种乐趣。这些都是前世结下的大贵福份,象我这样的小生之辈,实在没有这样的福份。我所喜欢的是同我知心朋友一起到风景优美的花园,对席而坐,小饮高谈。这样过了几年,深知其中弊端也不少,乃长叹一息,从此一概避免,倾心于这笔墨之乐。弄笔墨攻史书之乐,岂能把他看做一般之乐?
台吉尹湛纳希我从三十岁那年开始命运多乖,家里信用的家奴百般偷窃资财,再加上外面生意萧条,庄稼欠收,内则妻儿早死,凡此种种诸事不顺。到了三十四那年,我面对种种不幸,心里窝火,越想越气,几致成疾。后来转念一想,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六岁幼儿,不可疏忽大意,从而又起了这样的念头,就是把先父这部未写完的《青史演义》续写出来,让所有的蒙古人都能知道自己的历史。这一念头,恰好与我过去的心愿相吻合。
附:尹湛纳希生平(来自维基百科)
尹湛納希(1837年-1892年),乳名哈斯朝魯,漢姓寶,名衡山,字潤亭,生於卓索圖盟土默特右旗貴族地主莊園“忠信府”(今遼寧省北票縣下府鄉),為愛國將領旺欽巴勒(成吉思汗第27代嫡系遠孫)的第七子,故稱“七哥兒”。幼年從師塾學會了蒙、漢、藏、滿和梵文,是蒙古族著名思想家、史學家、文學家、翻譯家和詩人。
著作包括:
續寫自父親旺欽巴勒未完成的長篇巨著《青史演義》,
《一層樓》、《泣紅亭》和《紅雲淚》等長篇小說,
詩歌,現存的《早年詩稿》是尹湛納希最早的詩作。
雜文創作,如《石枕的批評》、《龍文鞭影》、《釋者的虛偽》、《勿忘祖先》等著名雜文。
將漢文《紅樓夢》、《中庸》和《綱鑒通目》翻譯成蒙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