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4日星期三
泛突厥主义---土耳其
泛突厥主义的语言文化背景
为了有所区分,将Turkey及Turkish译为“土耳其”,“学术上”一般仅指现代土耳其共和国及其主要民族成分,而以“突厥”译Turkic,作为土耳其语所属语族及其使用者的总称。泛突厥主义常被译作泛土耳其主义,其目标一言以蔽之,便是所有突厥民族的政治大一统。比较准确的英文名词是Pan-Turkism,早期文献中亦常称土耳其主义,另一(狭义)图兰主义(Turanism),语出自古伊朗词Tura(首见典籍《Avesta》)和地理名称Turan/Turania。泛突厥主义“大师”Ziya Goekalp(1876-1924)的名诗《图兰》有如下总结:
突厥语族属于阿尔泰语系。“原始阿尔泰语”是否存在不论,突厥语族似乎确有单一起源。就泛突厥主义而言,突厥语两大历史特点便是其区域的扩张和突厥语的历史及地理稳定性。近两千年来,突厥语自长城内外和蒙古高原浩荡西进,大片原属印度—伊朗、高加索、闪族、希腊等语言的地理区域被一一鲸吞,至有“一旦突厥化便永远突厥”之说(保加利亚的“斯拉夫化”算是近代之前少见的例外)。其中的政治、文化和种族演变错综复杂,此处无法深究,但其现实结果,借用故土耳其总统奥扎尔的名言,便是创造了今天从亚得里亚海直到中国长城的“土耳其利益区”(Turkey's Zone of Interest)。
出现这一局面的重要因素便是突厥语在这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和广袤的地理区域里的极端稳定和保守性:除了少数“孤立”语种,这一大片“土耳其利益区”中的各种突厥语今天仍能彼此大致相通。打个欧美澳通俗的比方:前天安门民运领袖新疆人吾尔开希要从南疆一路搭顺风车直到爱琴海东岸不会有任何语言障碍。
泛突厥主义的另一个导机是宗教因素:由于历史原因(甚至不如说巧合),上述“土耳其利益区”中的绝大部分突厥族人都先后成为回教徒(哈萨克人的伊斯兰化要等到帝俄时代才算基本完成,对各种“清规戒律”仍多有不遵),这不仅为“一统”提供了必要条件,也是当今美国地缘政治考虑的重要出发点。
苏联解体前後的发展
泛突厥主义因奥斯曼帝国的衰亡和帝俄属下中亚突厥族人的政治觉醒而兴起,一次大战中直接导致亚美尼亚大屠杀,然後在凯末尔的现代土耳其共和国初期“韬晦”二十余年,直至程颇为复杂。为了着重时事,笔者另将泛突厥主义简史作一附录供有兴趣者参阅。
二战後土耳其加盟西方,结束凯末尔主义的“睦苏”国策,泛突厥主义雨过天晴,回到政治主流,在塞浦路斯岛上初露锋芒,旗开得胜。此事因美国希裔利益集团有力游说,导致美、土关系15年的低潮 。此间土耳其自身地位却持续改善,尤其是八十年代经济改革後,其实力量明显上升。
与此对比,阿富汗冒险惨败後,苏联对中亚和阿塞拜疆突厥族各国的控制受到致命打击,伊朗革命则使美国丧失重要盟友,被迫全面调整区域战略,特别两伊战争中西方对伊拉克的支持必须经过土耳其之手。这一系列发展使得土耳其共和国在苏联解体前夕处于“最佳竞技状态”,这期间的土耳其总统奥扎尔和总理德米雷尔(Suleyman Demirel)又都是极具政治眼光和决断力的出色人物,例如在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後,土耳其断然切断有重大经济利益的伊拉克输油管,又一次正确押宝。
与此同时是美国对土耳其政策的重大改变:面对伊朗的激进伊斯兰革命,受凯末尔主义几十年陶冶的欧化、世俗(secular)然而信回教的土耳其便成了对美国利益极具吸引力的“另择”(alternative)。美国国务院、中央情报局等机构的政治战略专家当然精通有关历史文化背景,以及土耳其暨图兰主义在高加索、中亚突厥语区的号召力,更重要的是支持土耳其向中亚“扩展影响”对美国的地缘战略有一石数鸟之利:牵制俄、中之外,更有置伊朗于“死地”的前景。一反15年之久的袒希(腊)压土(耳其)政策,美、土关系出现下列发展:
海湾战争中土耳其与美国全面结盟,境内的空军基地成为盟军轰炸伊拉克的主要出发点。
战后西方继续利用这些基地支持伊拉克库尔德人独立运动,而同一独立运动在土耳其本国却大受镇压,土军甚至大规模越境,对库尔德族组织进行“三光”式扫荡。美国却一再强调“土军越境有理”,任由西欧(尤其德国)饱尝由此造成的族间(库、土移民之间以及两者与当地白人种族主义分子之间)骚乱苦果。
土耳其总统奥扎尔和新任克林顿总统作“非正式”会面,打破美国新总统首先会见小兄弟加拿大总理的惯例。
苏联崩溃後,美国让土耳其得到了用军用运输机对前苏联中亚传送救济物资的独家权力。(想象如果伊朗也想得到这样的独家权力救济操伊朗语的塔吉克共和国,或韩国得到类似权力救济被苏联从中朝苏边境附近强行迁往中亚的25万朝鲜族人。)
联合国干预索马里期间,土耳其将军接任当地联军总司令。更有甚者,不管美国右翼的强烈反对,该将军可对所属美军发号施令,世界上如此国家除土耳其外至今无二。
泛突厥主义获难逢黄金机会
不顾北约成员希腊的强烈反对(以及国会内传统希裔势力),美国让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土耳其参与北约对波斯尼亚的军事干预。希腊因此拒绝让土耳其空军飞机过境,造成北约内部巨大分歧。美国在波斯尼亚危机中奉行偏袒土耳其,对塞尔维亚—希腊—俄国“东正教轴 心”不利的政策。
与此同时,美国官方和“学术界”不断放出支持土耳其扩大对高加索和中亚以至新疆各突厥族“影响”,成为“区域领袖”的风声。
如此种种,包括“伊朗与前苏联中亚回教国家结盟”的“狼来了”宣传,美国的中亚地缘战略一目了然。
近年来土耳其的活动
苏联的解体为一度绝望的泛突厥主义提供千载难逢的黄金机会,土耳其领袖们也见机而作,“当仁不让”,故总统和继任总统均公开宣布土国从亚得里亚海直到中国长城的“利益区”。对突厥诸国的“独家救济权”之外,奥扎尔鞠躬尽瘁,猝死前对中亚进行旋风式访问 ,在各突厥国受到盛大欢迎。土耳其关于“亚洲安全问题”的声明,公开显示它利益范围的扩大。土耳其在阿塞拜疆的积极活动,在亚美 尼亚—阿塞拜疆军事冲突中的角色,以及国内铁杆图兰组织“灰狼党”(即国家劳工党;狼是突厥族传统图腾)发展中亚上层人士等等屡 见报端。
豪言壮语
选摘几条土耳其上层人士的言论:
“三个重要区域—巴尔干、高加索和中东—在土耳其面前展开。”——故总统奥扎尔,1992。
“你们从不孤立无援:我们一起共命运。”——德米雷尔总理1992年2月对克里米亚鞑靼族领袖如是说。
“从2010年起土耳其可能成为最强大的西方国家。”——土耳其“国务卿”英南1992年3月。
“在大突厥共同体的青史中你们芳名永垂。”——德米雷1992年4月在哈萨克对突厥人的演讲。
“一个新突厥世界已经展现;……一幅新地图正在形成。”——德米雷尔1992年5月。
“土耳其的影响能够一直伸展到黄河。”——著名作家依汉1992年12月。
如此豪言壮语不一而足,最醒目的自然是1993年奥扎尔死後美国 《新闻周刊》杂志引用的故总统名言:“土耳其的利益区是从亚得利亚海直到中国长城。”
颇说明大势并充分显示伊朗政治力不从心的是土耳其在“文化意识形态领域”的一项重大胜利:苏联崩溃後,伊朗和土耳其在中亚进行了一场激烈但鲜为人知的“文化战”:两国向中亚各国免费赠送大量打字机——只不过土耳其的机器用拉丁字母,而伊朗则是阿拉伯字 母,此外土耳其更向中亚突厥国提供大量“奖学金”名额。结局是阿塞拜疆、哈萨克、土库曼、吉尔吉斯、乌兹别克五共和国的代表于 1993年3月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一致同意废除前苏联强加于它们几十年的西里尔字母,而采纳以现行土耳其文为基础的统一新拉丁字母( 与土耳其最近的阿塞拜疆共和国在1992年就引进了这种字母)。
尽管心仪奥斯曼当年荣耀,但土耳其数十年局促小亚细亚一隅, “区域领袖”地位岂能一蹴而就?“独家救济权”对中亚“苏维埃经济”也是杯水车薪,土国近来颇感力不从心,几年前的豪情壮志也略有所敛。另一面,俄国经济固然一团烂污,然数百年帝国之余,在国际政治上乃是百足之虫,虽给小小的车臣弄得焦头烂额,对付高加索和中亚突厥诸国的亲土耳其势力却颇有斩获。
俄国在南斯拉夫危机中的出色表演以及和中国、伊朗“合作”无不大显其地缘政治手段,切切不可等闲视之。“突厥共同体”在中亚这个“火药桶”里会引起其他什么後果也无法逆料,已有“专家”预言哈萨克—(外)蒙古的传统矛盾全面爆发,看来中—俄—伊朗“轴心”尚有扩展余地。
美国当前的政策显然仍是大力鼓励土耳其这样的“温和”“亲西方”的世俗回教势力,它在波斯尼亚危机中与欧洲“盟邦”的矛盾与此政策不无相关。但大国无恒友,土耳其现在在美国地缘政治中扮演的角色大致不外1971至1991年间之中共(当年这个美—中—巴基斯坦 “轴心”的最出色成果是在阿富汗,因而间接导致苏联的解体),能持续多久自然取决于美国“国家利益”的演变。
土耳其国内政治和国际关系的一系列最新发展也发人深省:福利党在土耳其上台执政,内政上主张回教教义,外交上开始向伊朗靠近,从而引起美国的不安。与此同时,传统亲西方的土耳其三军却激烈反对福利党的内政外交方向,土军参谋长公开在美国华府指责伊朗为恐怖主义国家,另一位军方领袖在以色列受到国家元首级的欢迎,而以色列空军则继续利用土耳其的领空进行训练。军方最近更用强硬摊牌手段迫使民选的福利党政府修改内外政策,包括驱逐伊朗外交官。如此紧张国内政治空气和美国“关怀”“引导”之下,“东土耳其斯坦”问题更有可能成为各方“消除歧见,一致对外”的工具。
在这样的前提和国际环境之下,新疆的民族矛盾大有可能继续成为中国甚至国际政治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