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4日星期五

游牧民族的沙漠悲歌

从飞机上看去,沿着古丝绸之路,从兰州到乌鲁木齐,整个地面就如有人把一滴滴墨汁滴在了黄色的草纸上。黄色的是沙漠,黑色的是村庄,或大或小。二百年前,这里尚是游牧民族的天下。 内蒙古阿拉善,沙尘暴来临了,一对母女在漫天黄沙中艰难行走。那女儿小小的,一边用手护着眼睛,扭着头避风,另一只手任由妈妈牵着带路。有资料显示,在这个酝酿过世界上最强大的草原骑兵的地方,目前至少有一半的面积变成了世界上最年轻的沙漠,而这也不过是二百年以内的事情。昔日用以抵御游牧民族入侵的长城,几多部分也已湮没在了尘沙之中。 今天,当土地沙漠化被归咎为过度放牧、过度破坏植被和地下水等原因时,殊不知,游牧民族悄然向农耕定居转变的同时,其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也在促使着草原的沙漠化。历史如此,今天亦然。 康熙年间,阿拉善的蒙古族人还恪守着祖先游牧的传统。然而,随着定远城和王爷府的修建,大量汉族移民也到了阿拉善。之后的数百年里,随着汉族移民的不断进入,在汉族农耕文化影响下,草场开始被开辟为农田,蒙古族也向半耕半牧转变。 阿拉善部分嘎查位于沙丘之中则是建国之后的事情了。据史料记载,1984年这里仍以牧业为主,而当地牧民在水肥条件好的地方种植糜子、谷子和高粱,以作为牲畜的饲料。也是在此时,内蒙古的草场分给了个人,定居驻牧开始普遍。 政策的鼓励下,蒙古族人每户分得了自己的草场,并按照山丘、河流分成了一块块,这个民族不再根据春夏秋冬季节变化赶着牲畜在草原上奔波,蒙古包也变成了砖瓦房。人们开始年复一年地在相同的草场放牧着牲畜。
由于牲畜啃食的草场随季节变化,草场在游牧中也得到了休养生息。然而,自从草场划分给了个人,同一地点的放牧导致了草场退化,大风进而刮走了裸露的沙土。嘎查的老人们总能回忆起他们年轻的时候。在蒙古族老人眼中,活着的梭梭和红柳不能砍伐,哪怕是烧柴,也只能捡那些死去的枯枝。这是因为梭梭和红柳可以阻挡他们的草原少点沙子的入侵,然而,时代不同了。 蒙古族人的子孙也加入了砍伐梭梭和红柳的行列。附近的饭馆中,总是能看到一堆堆为烤出更加鲜美羊肉而准备的柴火。当汉族人开始一车车地将梭梭和红柳拉进饭馆,并换得一把钞票,蒙古族人的信心开始动摇。 就在2006年,阿拉善地区的梭梭林已由11300平方公里减少到了5000平方公里。除了人为的砍伐,抽取地下水以浇灌那些开辟的耕地,从而造成地下水位的下降,也成为难以忽视的因素,沙漠仍在默默扩张。 沙尘暴已成为阿拉善每年春季必然发生的灾害。今年,大的沙尘暴就至少发生了6次,原有的胡杨林也在沙尘暴和缺水中被摧毁。中国科学院兰州沙漠研究所数据则显示,阿拉善牧草的种类已由原来的130多种减少到如今的20余种。
单是在1980年-1994年,阿拉善额济纳旗的林地面积减少了288万亩。在那个时候,阿拉善的沙漠已成为中国沙尘暴的一大策源地。当沙尘暴来的时候,蒙古族人也只有在他们的砖房里遥想当年水草连天的场景。沙漠化,不仅是一个生态故事,也成为了一个游牧民族的变迁史。

以摩托为马

这里的人们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辆摩托车,沙化的土地似乎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 沙子和小石块裹在风里如苍蝇一样四处飞舞,没有人知道它们会飘落到何处。透过沙石不厌其烦敲打着的玻璃窗,只能看得见窗外昏黄的天。沙尘暴来了。 5月9日,距离银川只有2个小时车程的内蒙古阿拉善盟又扬起了沙尘暴。受西北两股强冷空气影响,新疆、青海和内蒙古部分地区出现扬沙天气。农牧局如往常一样,很早发出了紧急通知,而自来水厂主管道的维修,也让风沙中的巴彦浩特镇停水一天。 在内蒙古自治区西部,阿拉善左旗是一个以蒙古族为主体的多民族聚居旗。很早之前,这里的蒙古族人在丰美的草场上自由放牧驰骋。今天,蒙古族人已经习惯了在沙地里的定居生活,摩托车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物品。

沙漠村庄

只有沙尘暴起的时候,才会想起巴彦浩特镇就位于腾格里沙漠的西边缘。再往西去,就是苍茫的贺兰山脉。当遇到蓝天白云的好天气,站在镇上看着从乡下骑摩托车过来的蒙古族人,或许又会想到康熙七年在这里修建定远城的事情。因贺兰山的3条溪流穿镇而过,乾隆二十五年又在这里仿照故宫修建了王爷府,巴彦浩特镇在清代已被誉为“小北京 ”。今天,这里既是阿拉善盟的盟府,也是左旗的旗府。可惜的是,围绕巴彦浩特镇周围的村庄,也俨然处于荒漠之中。与华北平原上的村庄不同,这里的村庄是在牧民定居后形成的,牧民们已不再拖着蒙古包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四处游走,他们在各自的草场里盖起了砖瓦房和羊圈。以左旗吉兰泰镇为例,这里每户人家能分得数千亩的草场,而两家邻居之间相隔数里。 几百年来的气候变化使得这里已经成为典型的大陆型气候,全年干旱少雨,而牧民的草场则属于荒漠干旱区。几千亩的草场并非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绿毯,只能看得见一群羊若有所思地在寻找着什么,而草场就好像脱发病人的秃顶。 孩子们无法在自己的村子里上学,即便是寻找一个同伴,也要在荒漠中走上数里的路程。也因此,他们的父母依靠摩托车来代替步行,而孩子们则在镇上寄宿读书,再趁着周末或者月末,坐着经过村子的班车和父母团聚。养殖马匹已然成为遥远的传说。

摩托牧民

在左旗吉兰泰镇召素套勒盖嘎查,牧民巴利喜欢津津乐道谈起他的阿拉善兄弟们。起码这几年,在银川举行的摩托车拉力赛中,来自阿拉善盟的车手总是能夺得沙漠段的冠军。巴利有一辆骑了5年的重庆嘉陵摩托,巴利说,这就是他的马。 巴利现在和妻子那仁、儿子国庆和他的奶奶生活在召素套勒盖,并且和当地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合作,负责沟通村子里的事务。巴利家附近有几家距离比较近的邻居,在平时,巴利会骑着那辆“嘉陵”,花上十几分钟,就能够到达几公里外的邻居家。 在昭素套勒盖,每户村民家中几乎都有一辆摩托车。在这里,牧区的蒙古族人已经把在沙漠中骑摩托车看成是生活中的一种娱乐方式。除了和邻居联系之外,他们喜欢在沙子中比试骑摩托车的技术,以及到距离嘎查20公里的吉兰泰镇上购买生活物品。 和嘎查58户人家一样,巴利家的周围也是灰黄的荒漠化土地。对于昭素套勒盖的人来说,养马已是不现实的事情,这里没有肥美的水草和悠长的牧歌。摩托车则不同,除了需要到吉兰泰镇上加油和偶尔的故障之外,就没什么让他们可操心的了。在每户人家到每个村子之间,往返的班车时间并不一致,有的一天几趟,有的几天一趟,而骑摩托车就避免了这样的烦恼。牧民们在掌握了娴熟的驾驶技术之后,骑上了摩托车就似乎重新回到了他们祖先在马背上驰骋的时代。

定居生活

牧民们不会骑着摩托车去放羊,但放羊至今依然是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自从80年代在政府的关怀下,牧民们改游牧为定居之后,这里的每个牧民都有自己的一块草场。没有沙尘暴的时候,他们就将自己家中的羊放牧到草场上。 巴利家的羊圈位于三间屋子的右边,羊圈里养着100多头羊,这些羊每年都在巴利家所有的几千亩草场上来回穿梭,巴利家收入的一部分就来自于这群羊。与以往不同的是,草场的荒漠化仍在加剧,可以喂养的羊只越来越少。 尽管巴利的游牧生活已经改变,但是在巴利家依然或多或少地保留着这个游牧民族的传统。在巴利的房子里,除去全家人晚上休息的一间大卧室,另外还有一间专门为来访客人预留的大房子,而厨房则安排在较小的房子里。 巴利的奶奶是一个传统的蒙古族人。尽管全家已在砖房中居住多年,但是奶奶依然怀念蒙古包里的生活,这从巴利院子中还放着的一个蒙古包就可以看出来。就在距离巴利家不远处,还有一间小房子,每年夏天,奶奶就会如年轻时游牧一样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即便每户牧民都有上千亩的草场,牧民还需要种植玉米来喂养他们的羊群。沙尘暴来的时候,放牧已经成为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在冬天,这里的最低气温能到零下20摄氏度。在这些时候,羊圈的羊就只能靠玉米来度过艰难的日子。

不确定的未来

对于巴利们来说,未来是最不容易确定的。很久之前,他们的祖辈们在这里能够自由享受水草的丰美,现在,他们只能在逐渐沙漠化的土地上定居生活。马匹在这个地区已经很少了,羊群也在逐年的缩小。 虽然巴利所在的召素套勒盖嘎查的村民们并不需要到几十里外的镇上拉水,每户人家也都有自己打的机井,然而,在其他更为接近沙漠的村子,饮水已成了问题。不少地区的水已经只能留给牲畜喝,而牧民自己,则不得不从外面买水以维持生活。
除了饮水,国家的“退耕还林”、“退牧还草”政策也影响着牧民。随着防治沙漠化力度的加大,牧民们固定的已沙化草场的面积也在逐渐缩小。风沙,几十年以来也一直在缓慢而又有力地吞噬着这里的土地。那么,哪里才是他们的未来?
这天傍晚,荒漠里飘扬出一首遥远的蒙古族乐曲: “一辈子放牧摸黑又起早,马背上失去了青春却不曾知道;放过羊群、放过马群、放过了风沙、也放过了风暴;最爱喝的是烈性的酒,最爱唱的是蒙古的长调;只有喝了酒,只有唱起歌,大树也压不垮,大风也压不倒!”